「衣錦閣」遭遇了自開業以來最大的挫折,眼看離昭平公主的禮服交貨日期愈來但愈迫近,除了劉記布坊有些現在的料子外,其他的貴重的衣料,如蜀中的「錦鯉背」、江寧的雲錦、單州的雲霞縑、越州的茜緋紗,即使要重新購置,由于路途遙遠,最快的話來回的路途也得耗上三五天,更別說是還得騰出時間來重做禮服。
第二天,蘇文清等人報了官,那個揚州知府一看「衣錦閣」被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逮著的向上面示好的禮物沒了,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草草看了現場,得出的結論居然是︰意外失火。
李元斌怒道︰「意外失火?怎麼燒焦的衣料中有水火油的氣味?」
揚州知府眼楮一瞪︰「這有什麼出奇?一定是你們日夜趕制衣裳,晚上用水火油點燈,一不小心踫翻了,便釀成大火……」
李元斌還待要爭辯,蘇文清忙拉住他,示意他別再說下去,民與官斗,吃虧的只有老百姓。
可是,距離交貨的時間只有三天了。
蘇文清搖搖頭,只剩三天的時間,這等于宣判了,「衣錦閣」無法按期交貨,將面臨巨額賠償,甚至是破產的威脅。
李五娘面容愁苦地望著蘇文清︰「蘇姑娘,你想想辦法呀,這個店子可是斌兒的命呀。」她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李大哥怎麼了?」蘇文清一驚,她只顧著籌集賠償金額,倒把那個「衣錦閣」的首席設計師李元斌忘了。
「我那個兒子,自店子被燒了以後,就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的,現在都兩天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活不了了。」李五娘說到這,禁不住失聲痛哭。
蘇文清呆了一呆。
李五娘哭得很壓抑,既是為那個店子而哭,也是為她的兒子而哭。
李五娘只有一個兒子,全副心血全傾灑在了衣裳的設計之上,遭此變故,就好比他人生的一個沉重打擊,一個人的理想沒了,也就生無可戀。
生意失敗,做為一個生意人,最重要的當然計算得失。可是這世上偏偏有這麼一種人,他的一生並不為金錢而活,他只為自己的抱負,自己的理想而活,這是用金錢無法估量的。
就如李元斌。
蘇文清覺得有些愧疚,做為一個管理者,面對一處資產經營的失利,首先要做的事情當然是盤點得失,收拾爛攤子,及時地關閉產業,以求把損失降到最低。她卻忘了,她燃起了一個人的希望,激發了一個人的人生抱負,現在卻要摧毀他的理想,掐掉他的希望,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其實,人跌倒了,還可以爬起來,就好比做生意,失敗了,吸取教訓,還可以東山再起的。
「李五娘,你別這樣。你這就回去告訴李大哥,一次的挫敗不算什麼,我們也損失不了多少銀子。重要的是我們的店子還要繼續開下去,告訴李大哥,把身子養好,衣錦閣還要依靠他呢。」蘇文清一口氣把話說完,只覺心潮起伏,一股激動充盈于心口,久久不散。
「蘇姑娘,你是說,衣錦閣還要開下去?」李五娘猛地停住了哭泣,睜著淚眼不相信地望著蘇文清。
蘇文清含笑點點頭,這是她突然作出的決定。她改變主意了,至少為了那個全心全意撲在衣服設計的人,是他給了她無聲的鼓勵。她不應這麼快就認輸的,至少還要再試一次。
「你回去告訴李大哥,要他盡快把身子養好,然後把昭平公主要的禮服樣式重新畫出來,我去求昭平公主寬限幾天,我們重新把禮服做出來。」
「蘇姑娘…….」李五娘望著蘇文清,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蘇文清的這個決定,無異于燃起了她的兒子重生的希望。
「好了,」蘇文清笑,「快回去告訴李大哥吧。」
李五娘含著熱淚走了。蘇文清卻望著她的背影久久沉默不語。
重開「衣錦閣」,不是一時沖動的決定,蘇文清通常不會做一些頭腦發熱的事情。現在的問題是,那個當今皇上的親妹妹,尊貴的昭平公主能同意寬限幾天嗎?無法按時交貨等同毀約,而且還是毀當今昭平公主的合約,如今還要得寸進尺地提出延遲交貨的要求,這也未免太……
蘇文清低嘆一聲,對于這件事,她可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畢竟皇家的人高人一等,說出的話語就像聖旨,要是開罪了這些貴人,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蘇文清躊躇徊徘之間,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個俏麗的人影飛快地進入正廳。
「小清,你在這里呀。」聲音很清亮,一個如院子里燦爛般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了正廳中央。
一見這個姑娘,蘇文清的眼楮渲染上了溫暖的笑意︰「小惠,你怎麼來了?快請坐。」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天特地一個人過來,就是為了喝你做的花果茶。」岑思惠笑嘻嘻道,大大咧咧地在上位坐了下來,似乎沒有注意到蘇文清滿懷心思的憂郁神情。
「這有何難。」蘇文清也笑道,努力壓下滿月復心緒,「這種花果茶做法很簡單,又不費時。小惠何必專程跑一趟?我做好以後給你送過去不就得了?」
「不行不行。」岑思惠連連擺手,「要喝花果茶,就要喝現成的,涼了就不好喝了。」
這個岑姑娘還真挑嘴。蘇文清笑笑︰「那好,我這就給你做去。」
做花果茶的工序很簡單,把隻果、梨等果子削皮,切片,加上些花朵,加糖,天氣漸熱,還需加上一些薄荷葉,使口感更加清涼,不甜膩。蘇文清做慣這類的花果茶,得心應手,不多時,正廳里,三足鼎爐上炭火熊熊,茶壺上熱氣升騰,整間屋子飄散著花的幽香,果的清甜香味。
花果茶做好以後,蘇文清用夜光杯盛了滿滿一杯,遞給岑思惠。上次在「衣錦閣」里,昭平公主用過的夜光杯送回了明記陶瓷後,小六果然奉若至寶,放在鋪子正中的櫥窗里奉著,一下子吸引了好多人前來觀看並訂購。現在用的這套新杯子,是張土旺的土窯剛剛打制出來的。
「小清,你做的花果茶真是好,就像我母親做的一樣。」岑思惠滿足地連喝了幾口,才放下杯子,贊嘆道。
蘇文清失笑︰「你母親?我有這麼老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岑思惠也笑,這個比喻太不恰當了。「我是說……」
「你不用特意解釋,我懂你的意思。」蘇文清目光晶亮地望著岑思惠,這個純真的姑娘,她的意思很明顯。「你是說,你從茶中喝出了家人的味道。」
蘇文清心緒微動,岑思惠今天來得太不尋常了,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卻一味地做些不著邊際的事情。「衣錦閣」被燒毀,住在揚州城南昭王府的昭平公主不可能不知曉,莫非,她是奉了公主的旨意而來?照這樣看來,公主應該做出了什麼決定。
蘇文清呼了口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該來的,始終是要來的。現實不容逃避,一個人,始終要學會面對現實。
「那就好。」岑思惠的語氣很平淡,「公主說了……」
蘇文清抬頭望著岑思惠,等著她說下去。
岑思惠卻笑了︰「小清,算你的運氣好,遇到了一個好脾氣的公主。昭平公主說了,衣錦閣被燒,那是天災人禍,是意外,不應該追究你們的責任。只是,公主的及笄大禮將近,時間上不容再拖,她再給五天時間,讓你們盡快把她的禮服趕制出來。如果趕制不出來的話,那就不是賠償金的問題了。」
蘇文清訝然地望著岑思惠,只覺一股暖流淌過心扉︰「小惠,多謝你…….」
「不用多謝我。」岑思惠笑道,一雙頗有神采的大眼楮盛滿笑意,「小清,是你的運氣好。不過,」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狤,「要說感謝,你真的要謝謝一個人呢,如果沒有他,公主也沒這麼好糊弄。」
蘇文清笑笑,岑思惠真會開玩笑,她是有些運氣,可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連堂堂的昭平公主也敢糊弄?
「小清,只有五天時間,你可要抓緊點。」岑思惠神色嚴肅起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好了。」
蘇文清含笑搖搖頭。這個岑姑娘都幫了她這麼大的忙了,怎麼可以再勞煩人家呢。五天時間雖然緊了點,但是,大家齊心協力,一定可以辦到的。
岑思惠也沒再堅持,笑道︰「小清,我要走了,這些花果茶,我要帶回去讓公主也嘗嘗。還有這套新奇的杯子,一並送了我吧,公主對這個十分感興趣呢。」
「這有何難,只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公主不嫌棄的話我們就謝天謝地了。」蘇文清也笑道,拿過一個罐子,盛好花果茶,連那套夜光杯也一並包好,遞到岑思惠手里。
岑思惠嘻嘻笑著,朝她揮揮手,坐著馬車走了。
望著馬車越駛越遠,蘇文清的心緒久久不能平復。她知道,岑思惠拿了這些東西去給昭平公主,說到底也是為了給她辦事,替她說話。想不到這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姑娘,意與她有一種相見如故的感覺。至于那個岑姑娘口中所說的能糊弄公主的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