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清默默搖頭,她不是信不過林志海,她只是,信不過這分別的時間。
畢竟,這世上,最容易變的,是人心。
她忽然想起蘇氏給她講過的卓文君的故事,還有蘇氏永遠深蹙的眉頭,對蘇氏的過往忽然好奇起來。
一個女子,若不是深愛著某人,怎麼願意為他生兒育女?若不被傷透了心,又怎麼會攜兒帶女跑到破敗的邊陲小村落,清苦地生活了那麼多年?
或許正因為這樣,蘇氏才不十分看好她與林志海的婚事。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出發,她是希望女兒能幸福的。
蘇文清篤定地相信,以她與林志海過命般的感情,林志海不是那樣的人,只是,這個世間,誘惑太多。一個人太久不相見,印象會模糊,感情也一樣,太久的分離,會由濃轉淡。
所以,有人會說,再深的感情也抵不過分離,感情也需用心經營。
而她蘇文清,是該騰出時間,好好經營她的愛情了。
選擇了一個有陽光的午後,蘇文清把上京這件事與蘇氏與林氏說了。蘇氏與林氏略感訝然,蘇氏默默看看女兒,沒有說什麼。林氏則含笑撫著她的肩膀︰「去吧,好好看看海兒。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一席話說得蘇文清的心里如外面的陽光般暖洋洋的。
接下來的日子,緊張而忙碌。收拾行裝,安排蘑菇園、永慈藥行、美食城等事宜。千里迢迢,蘇氏不放心蘇文清單身前往,正好打听到經常光顧「仁和堂」的一個常客,這幾天也準備上京看望女兒女婿,便讓蘇文清跟他們夫婦倆一塊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期間,張二花偶爾談到明記陶瓷,說小六送了信過來,信上說明公子感染風寒,留下咳喘的後遺癥,需在家靜養一段時間。
蘇文清眼中含了笑意︰「二花姐,你找個時間,去看看明公子吧。」她知道張二花對明秋梧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
張二花看看蘇文清,知道蘇文清在打趣她,臉頰有些飛紅,故意道︰「他一個有錢人家的公子,身子難免嬌貴一點,一點點風寒,哪里就需要靜養了?」
蘇文清正想取笑她,年前繡的那只荷包送出去了沒有?見她臉染紅霞,絞了手絹,垂頭不語,不由失笑。想不到張二花這麼個大大咧咧的女子,遇到感情的事情,一樣不自在。
行程定在了本月二十八,隨著上京的日子迫近,想見林志海的心情,一下子迫切起來。
二十七這天晚上,蘇氏特做了一桌好菜,林氏與範老爺子也在場,大家齊齊為蘇文清餞行。
酒才喝過一杯,就听「呯」地一聲巨響,大門被撞開,張二花一臉惶急地奔了進來︰「小清,我大姐,我大姐不見了。」
蘇文清與蘇氏等人對望一眼,齊齊站了起來。
「二花姐,你說清楚一點,一花姐究竟怎麼不見的?」
「我也不知道……」張二花急得快哭了,「我大姐下午說把上段日子做的刺繡拿到街上去賣幾個錢,直到現在,天都完全黑下來了,她還沒有回來……我爹和我娘都快急死了」
蘇文清眉頭微擰。在揚州城大街上擺個攤子賣東西,光天化日之下能出什麼事情?
「派人去找了嗎?」。蘇文清再問道。
「叫了好多人去找了,小鵬也發動書院的同窗好友幫忙一起找,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小清,你說怎麼辦呢?」張二花急得哭了起來。
「報官吧。」蘇文清當機立斷道。也只有這條途徑了,或許,給多些銀子,官府可以幫忙找人。
蘇文清拉了張二花,正要朝外走。只听外面又傳來「呯」地一聲巨響,大門又再次被撞開,此刻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張二花的弟弟,正在揚州城南書院里就讀的張展鵬。
張展鵬走得急,差點與蘇文清她們撞個滿懷,抬頭見是她們,忙問道︰「二姐,小清姐,你們要去哪里?」
「你二姐不見了,我們去報官。」蘇文清很干脆道,招呼他,「小鵬,你要不要也一塊去?」
「報官?」張展鵬看了蘇文清半晌,頹然道,「不用去了,報官也沒有用的。」
「小鵬,你說什麼胡話,不見的可是大姐,難道我們不管她?」張二花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很不滿意弟弟的態度。
「二姐,你先听我說。」張展鵬一看張二花的神色,就知道她誤會了,「我不是說我們不要大姐,而是,我們,我們即使找到了大姐,也救不了她。」
「這話是什麼意思?」蘇文清被張展鵬的話弄得一頭霧水。
「我在揚州城里找了一天,連大姐的影子都沒見到。後來,問了附近的人,說的的確確看見過大姐在街頭賣繡品,然後,然後就搶走了。」張展鵬一口氣說完,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呼呼喘氣。
「一花姐被人搶走了?」蘇文清像在听天方夜譚,光天化日之下,揚州城街頭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太不可思議了。
「是誰,是哪個混蛋把大姐搶走的?」張二花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些人也太囂張了,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
「二姐,我正要跟你說這事。我打探清楚了,搶去大姐的人叫做龐統。」張展鵬恨聲道。
眾人听得心頭一震,怎麼會是龐統?
揚州城「四大惡少」,朱大公子,呼延二公子,龐太師之小兒子龐統,張家獨子張丁山。而這個龐統,就是四大惡少之首,京城龐太師的小兒子龐統。由于父親在京師身居高位,姐姐又是當今皇上極其寵愛的龐貴妃,所以,這個龐小公子嬌橫跋扈不可一世。只要他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揚州街頭,街上的人無不四處閃避,唯恐招惹了這位太歲爺,招來禍事。
龐太師的小兒子龐統,由于娶了揚州城糧商範可銘的大女兒為正室,便在揚州城正式定居下來,每天尋花問柳,吃喝玩樂,欺壓百姓。揚州城里的人們是敢怒不敢言。前幾年由于收租的事弄出人命,把一個老漢打死,犯下命案。苦主告到揚州知府衙門,揚州知府接了京城龐太師的書信,不但不予追究,還定了告狀之人一個誣陷之罪,流放到邊遠荒蕪之地,真凶依舊逍遙法外。至此,揚州城內再無人敢挑戰龐家的權威。
原來,今天下午,張一花閑著無事,便拿了些平日里做好的荷包扇墜,還有繡花鞋什麼的,到城南大街去賣。不想,「揚州四少」過來了,那個龐統,一眼便相中了張一花,不由分說,就讓人搶進府去。四周圍觀的人群,懾于龐家的勢力,竟無一人敢出聲勸阻。
張二花呆了半晌︰「龐統,大姐怎麼會遇到這種人?他把大姐搶進府去做什麼?」
「強搶民女,能做什麼」張展鵬恨恨道,「我听說,那個龐統,這幾年光納妾就納了六個,全是搶進府里的民家女子。這還不算什麼,還听說,那個龐統的正室,為人極其陰險,那些搶來的女子,沒一個能活過一年。龐統也不在意,大不了給那些人家幾兩銀子,草草下葬,就了結了此事。那些人家也不敢說什麼,只能自認倒霉。」
張二花「啊」的一聲︰「我要去官府告他」
「沒有用的。」張展鵬搖搖頭,「即使告到京城去也沒用。如今的朝堂,龐太師一手遮天,蒙敝聖聰,當今皇上也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這怎麼辦?」張二花一下子沒了主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忍心看著大姐被那個禽獸活活糟踏了不成?」她氣極,「大不了我跟他們拼了,我就不信,這世上真的沒有天理。」說著就要往外走。
蘇文清忙拉住她,皺了眉頭道︰「不是沒有天理,只是龐太師獨攬大權,這天下到處都是他的人。你去告他,不但告不倒他,反被他反咬一口。我們是平民,他想要我們死就好比捏死一只螞蟻那麼簡單。所以,二花姐,我們不能沖動,此事需從長計議。」
「那怎麼辦哪,我大姐還在他們手里…….」張二花急得要哭。
「二丫頭,別急,總會有辦法的。」蘇氏走了出來,拉著張二花的手,安慰她,「來,大家都到客廳去,一邊喝茶一邊想辦法。」
漫漫長夜,便在眾人焦灼不安和冥思苦想中過去了。
天亮了,蘑菇園上工的人全來了,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著。
張嬤嬤道︰「干脆,我們大伙兒一塊到龐府門前討個說法,逼他們把人交出來。」
她的話音一落,就被小桃打斷︰「張媽媽,這樣做的話,龐府報了官,我們一個個全都得到牢房里蹲著去,不關個十頭八年不放出來,到那時,一花姐更沒有去救她了。」
小桃的意思很明顯,平民百姓是斗不過強權的,正面交鋒,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那上京告御狀行不行?」何媽媽道,她以前听過人說書,就說到有進京告御狀這一碼事。
「這個辦法行不通。」張展鵬插話道,「如今朝廷昏暗,皇上身體抱恙,許久不臨朝。即使真的被你遞了狀子上去,也好比石沉大海,有去無回罷了。」
張二花看看坐在旁邊的蘇文清,見她微微側首,唇邊隱約有一絲笑意,不由道︰「小清,你想到什麼好法子沒有?快說出來讓大伙听听。」
蘇文清抬起雙眸,神色嚴峻,她把目光看向張展鵬︰「小鵬,你真的打听清楚,一花姐是被龐公子擄走的?」
「千真萬確。」張展鵬肯定地點點頭,「城南大街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楮都看到,是龐公子看中了我大姐,就讓家丁來搶人的。」
「龐公子那一伙人都有些什麼人?」蘇文清再問道。
「揚州城四惡少,全都在呀,還有蘇府的二公子蘇炳燦也在,就跟在呼延二公子後面。」張展鵬肯定道,「這絕對錯不了,我有一個同窗也在街上,親眼看到蘇炳燦也在場,還跟呼延家的二公子有說有笑的。」
張二花眼前一亮,蘇炳燦是蘇文清的表哥,他的父親蘇錦書是蘇文清剛認不久的舅老爺。由于蘇炳燦也牽涉其中,如果去和蘇錦書交涉的話,也許蘇錦書會管這件事也說不定……
「小清,我們要去找蘇老爺嗎?」。張二花忙不迭地問道。蘇錦書說什麼也是揚州城數一數二的珠寶大商,是揚州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讓他出面的話,也許,自己的大姐能救回來也說不定。只要能把她大姐救出來,花多少銀兩她都無所謂。
「不,我們不去找蘇老爺,我們去找呼延老王爺。」蘇文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