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寂寥,「邦郎」「邦郎」兩聲劃破了暗夜的淒冷。
魯四寶在帳篷里一抖,驚呼道,「胖,董姐姐,是你嗎?」。
胖姐咬著雙唇,艱難地開口道,「鏡子和水壺放門口了,我走了,保重四寶。」
說罷,胖姐緊走幾步,翻身上馬,她握著馬韁繩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沒有留戀,也不再抱有幻想。
就這樣,揚塵而去?
既然走了,絕不回頭。
「駕」
一聲馬鞭長鳴夜空。
這馬鞭卻也重重抽打在了魯四寶的心頭,他呆住了。
這時,一個身影竄出了魯四寶的帳篷,只見他彎腰撿起了銅鏡和水壺,轉身進去拿給了魯四寶。
「魯四寶,給你,屋外沒人了,那肥婆跑得還挺快。」
魯四寶一听到「肥婆」兩個字,腦袋嗡嗡直響,他嚷了句,「我說蘇猛,你怎麼說話哪,誰是肥婆?董姐姐人挺好。」
剛才和魯四寶對話的人,正是六兒的哥哥蘇猛,他代表老爹蘇成渝來看一眼四寶;畢竟人家是為了六兒才大老遠跑到平西大營的。
蘇老爺子挺仁義,還懂禮。
蘇猛就是個愣頭青,他脖子一伸,爭辯道,「你不說是肥婆嗎。」
肥婆!
四寶呀四寶。
身在異鄉,重傷在塌。
你不是心里挺感謝胖姐姐的嗎,怎麼嘴里冒出了一句「肥婆」。
魯四寶現在最他媽恨的就是這兩個字。
仔細想想,確實傷人不淺。
那胖姐姐以後不會不理我了吧?
畢竟一個姑娘家,被個男人在別人面前這麼形容自己,隔誰都會覺得難堪不已。
魯四寶心中滿懷歉意,他雙肩一縱,隨口道,「你不懂,那,那是愛稱。」
魯四寶這句話本是戲言,可是偏巧蘇猛是個一根筋的人,他翻著白眼,正色道,「四寶兄弟,你這變心也忒快了點吧,整個一陳世美。前幾天還喜歡六兒那種小瘦妹,這幾天就改成大胖姐了。」
魯四寶一看蘇猛義正言辭的樣子,把自己活月兌說成了禽獸不如,氣得一把蒙上被子,「小爺我要歇著了。」
蘇猛一搖頭,幸虧妹妹六兒沒跟他,不然非變第二個秦香蓮不可。
都臨走了,蘇猛的嘴還不消停,「還愛稱哪?都愛走了。我看人家八成听見你叫她肥婆了,氣都氣死了。明天就開戰了,萬一一個沒留神,讓那幫金兵的弩給射上了,還肥婆,瘦妹你都見不上了。」
魯四寶一听,火氣登時就竄了上來。
好你個蘇猛,我還以為就我魯四寶是個烏鴉嘴;我要是烏鴉你就是大烏鴉,一句好听的話都不會說;你說你剛才瞎問什麼,你要是不問,我也不會說「肥婆」兩字;要是不說那兩字,胖姐姐就不會被氣走了。
魯四寶這麼一推理,得出了一個讓他心里好受點的結論;原來錯誤都在蘇猛!
他暗暗慶幸︰幸虧沒把六兒娶進門,不然面對這麼一個大舅子,我得早死!
魯四寶在被窩里越想越生氣,氣得肺都快炸了,他叨叨著,「去去去去,趁小爺我要發飆之前,給我出去。」
蘇猛一跺腳,不屑道,「我說你真是小肚雞腸,說句話你至于嗎?該摔,摔一次都便宜你了。」
說罷,蘇猛匆匆離開了。
*****
蘇猛兒出了一營,揚鞭策馬不停歇,直奔七營地,去看他的心上人——劉彩雲。
劉彩雲出了七營,揚鞭策馬不停歇,直奔一營地,去看她的心上人——董副將。
董副將出了一營,揚鞭策馬不停歇,直奔軍法營,去看她的心上人——蘇六兒。
結果。
蘇猛兒沒找到劉彩雲。
劉彩雲沒找到董副將。
董副將被大壯小壯攔下了︰蘇六兒已睡著,小呼嚕都打上了。
蘇猛兒垂頭喪氣回了二營。
劉彩雲悶悶不樂回了七營。
董副將臉色鐵青回了一營。
大戰前夜,來回的馬蹄印跡在各營間交錯穿插著。那馬蹄聲聲,好像在譜寫著一段依依難舍,望君珍重的離別曲。
*****
啥叫無福之人跑斷腸,有福之人不用忙?
七營營地。
郭素素趁沒人注意,溜溜達達就晃到了周福臣的帳篷附近。
她學著布谷鳥的叫聲,輕輕打了個口哨;帳篷里立刻有了回響,她開心極了,跑到了不遠的一棵大樹旁躲了起來。
這棵大樹,被冬風吹得葉子幾乎都掉光了,可是勝在足夠粗壯,足矣隱蔽;素素喜歡它,素素叫它相思樹。
周福臣的帳篷里,搖曳燭光下,兩個身影正在竊竊私語,一個青年站著,一個老者坐著。
听到外面的那聲暗號,周福臣在唇邊吹起了黃鶯般的哨子。
坐著的老者稍有不快,低沉道,「福臣啊,你都多大的人了,男人大丈夫,豈可感情用事。兒女之情誤事,老夫不想多說,勸你最好早做了斷。」開口的正是鄧軍醫,老頭眯著眼楮,捻了捻胡須。
周福臣嘆了口氣,眼底掠過一絲糾結,「屬下知道。」
鄧老頭站了起來,壓低了聲音,「記住,這次大戰後,把六兒和那青年一起放到伙房,多加保護,日後老夫留有重用。還有,你明天保住性命要緊,切不可莽撞沖鋒殺敵。」
周福臣稍一欠身,目光堅定,抱拳正色道,「屬下謹記。」
鄧老頭冷冷一笑,眉間掠過一絲無奈,「快出去吧,有人等你;留住你人,難留你心啊。一會兒老夫自會離開。」
周福臣皺了皺眉,倒退幾步轉身出了帳篷,他幾個箭步就竄到了那棵大樹之後。
月光下,一個窈窕的倩影婀娜多姿,依樹而立;那淡淡地一笑,柔美得就像是深夜里帶露的薄霧。
郭素素一見周福臣,心如甘泉,甜絲絲涌出一聲,「周大哥。」
大戰在即,生死相懸。
素素早已沒了往日的矜持,她上前一步,用細細的臂膀緊緊擁住周福臣。
周福臣用力掙月兌著,但是素素絕不妥協;仿佛一松手,這男人就要從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一般;她越抱越緊。
周福臣的身體在掙扎,但是他的心卻想靠近。這柔情讓人深深淪陷,無力自拔;情願沉醉不願醒。
就這樣,不覺間,他們抱了很久很久。
直到彼此手腳麻木,精疲力盡。
周福臣輕輕扶開了素素,故作冷漠,「素素,別再來找我了。」
素素絕望而不解地凝望他,「周大哥,為什麼你總說這樣的話,我會傷心,你知道嗎?」。
周福臣的大手捧起素素的小臉,心疼地說,「你和我在一起,不會有結果的。」
素素搖著頭,眼底生出一團薄霧,急切地問,「什麼叫不會有結果,難道你,你娶妻生子了嗎?」。
周福臣眸光黯淡,雙唇顫抖,決然道,「沒有。」
素素仰起頭,一記又愛又恨的粉拳揮向他,「那就沒什麼能阻攔我們,你是不是怕我們會戰死,會被金人殺死?才說不會有結果?」
周福臣低下頭,辯白道,「不是,我不怕死,可是我不能死。唉,你不會懂的。」說著,周福臣輕輕推開了素素。
素素的兩只小手牢牢抓住周福臣的肩膀,頭順勢偎在他的懷中,柔聲低語,「周大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和你分開,我們永遠在一起……」
夜的風不再凜冽咆哮,仿佛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想要偷听這對男女的聲聲低語。
素素的一頭秀發,被柔和的夜風吹得輕輕飄散,一種少女獨有的清新香氣,慢慢縈繞在周福臣的心間。
那感覺甜中有苦,苦中帶甜,如酒似蜜,沁人心脾。
周福臣的身體和心靈都在頑強抗拒著,抵擋著這溫柔女兒香。
很久以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堅強的不再需要愛情,不再需要一個溫柔體貼的女人。
可是命運的雙手,偏偏又把另一個美麗賢惠,柔情似水的女人推到了自己的面前,揮之不去,情何以堪。
素素的體溫緩緩停在了他的胸口,可是他的身體非但沒有溫暖,反而更僵硬了。
驟然間他恐懼地閉上了雙眼。
幾年前那段悲傷的記憶,無數次在睡夢里,在現實中跳月兌出來,遍遍重復,然後猛擊他脆弱的神經。
他不能再重蹈覆轍。
不能再連累另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
想到這,周福臣突然往旁邊一閃,暴虐地甩了句,「走,你走吧。」
素素被嚇了一跳,她眼底的薄霧頓化為滴滴淚珠,那薄薄的嘴唇一字一頓,「周大哥,我做錯什麼了?」
「沒有,你沒錯。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
周福臣背對著她,他不想再見到她那無辜的眼眸。
他用拳頭猛烈地捶著身邊蒼老的大樹。就連樹上最後一片頑強的冬葉,也飄搖了下來,從少女的眼前緩緩墜落,直到融于大地,等待歸于塵埃。
素素滾燙的熱淚滑落到嘴角,她用縴細的指頭,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依然是不舍不離的口吻,「明天你一切保重。我先走了。除非這棵大樹連根拔起,不然,我對你的心意,不會改變。」
素素轉身而去,那飛揚的發絲再一次掠過了周福臣憂郁的眼眸。
周福臣猛然間住了手,目送著素素黯然遠去的背影,他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唉」
一聲嘆息。
周福臣的手背上竟然已印出了點點血跡。
他幻想用身體的痛,掩蓋與遁去心里的更痛?
于是拿這棵大樹發泄?
大樹剛才在顫抖哀鳴著,如果它能開口,它會咆哮著自嘲︰什麼他媽相思樹,老子是棵倒霉樹。
它更會破口大罵︰周福臣是笨蛋。
他仿佛听到那低嘲,隨夜風席卷而來,仔細想想,自己確實笨蛋得可笑。
「周營官,周營官,大將軍有請。」
不遠處有個小兵站在他寢帳外喊上了。
(請喜歡這本書的親們給予收藏和推薦,萬分感謝。你的鼓勵將給我最大的動力,拿出好作品,以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