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淡淡的檀香味,蔓生睜眼,看到不遠處的龍首形香爐中正飄出徐徐青煙,檀香有安神輔助睡眠的作用,這個他是知道的,他坐起了身子,發現房間空無一人。
身上蓋著的綢緞被子滑下,里面是潔白的褻衣,看起來是有人幫他換上去的,想轉動脖子去看時才覺得脖頸處疼的要命,仔細一回想,這才想到自己被歐陽落給打昏了過去。
可這里是哪?承府嗎?想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因為承淺明明說的是‘帶走’,既然是帶走,那這里肯定不是承府了。
他對承淺有所了解,知道她在外有一處名叫蜜桃園的私宅,還知道武林盟主承震天統領的開天門就在開天谷里,據說離蜜桃園只有一個時辰的車程。看著窗外的光亮,他實在分辨不出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不過也有個大概的去處,無非是開天門和蜜桃園這兩個地方了。
蔓知舉手去揉頸項,骨節竟然‘咯 咯 ’地響了幾聲,但伴隨著他繞肉節奏的按摩,已經不像方才那般酸疼。
應是恢復好了,他挪了身子準備下地,找個人來詢問一下自己身在何處。
地上沒有鞋,只得踩在地上四處尋找,剛試著把腳踩在理石地面上就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腳心迅速爬上來,打了個冷戰,黑亮的理石地面上倒影著他的身影,他站了一會,似乎腳下的理石已經被他的溫度捂熱了。
試著再邁出衣服,又覺得地面寒冷刺骨,不知不覺中,他的臉色已經煞白,硬著頭皮再走幾步,踩在了被陽光照射著的理石地面上,一股暖意襲來,這才不那麼冰冷了。
適應了一會,這才踮著腳走到門口,想去偷看一下自己身在何處,哥哥又在哪里,可是他剛把門縫撬開就發現門外有人守著,而且那人也順著門縫往里看,二人對上目光,蔓生才發現,這人他認識,就是那個名叫小九的少年,不過長他兩歲而已。
小九瞧他一副偷偷模模的模樣,撇了撇嘴。「你要去哪里?」
蔓知听他語氣還算好,這才拉開了門,臉上流出這個年紀應有的迷茫神色。「這是在哪?我哥呢?」
小九將他渾身上下打量一番,見他光著腳下了地,這才想到剛才幫他換了衣服後就沒給他拿鞋,而他原來的那身衣服太髒,連著鞋子也一起扔了。「這里是少主的私宅,你哥在東廂房里,已經請大夫看過了。」
「我哥剛才發燒了,他現在怎麼樣?退燒了嗎?」。
「剛才?」小九嘴角咧開個笑,「你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你以為你只睡了幾個時辰而已嗎?」。
蔓生也驚了一下,暗問自己怎麼睡了這麼久,也許是連日來趕路,體力透支,睡了一天一夜也不足為奇了,想到自己哥哥,他的心便又提了起來。「我能去看看我哥嗎?」。
小九搖頭,臉上的表情淡了些許,自顧自地進了屋,指著床道︰「大夫說你哥得了肺癆,大夫診癥期間,不方便人看。」
蔓生听話地上了床,卻沒躺下,只靜靜地看著小九,蒼白的臉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小九是看過他擔心蔓知的那副模樣的,那天在火場他恨不得自己跳進去把他哥找出來,現在看他這麼冷靜,只是臉色煞白,也不禁覺得奇怪。
這孩子不會以為少主虐待他哥吧?小九想了想,方才有侍衛送了燕窩進蔓知的房間,小姐對蔓知還算不錯的,只是她下了蔓生的禁步令,不許讓他出菊園,還特地讓他來看著蔓生,想到這里,小九撇了撇嘴。
心念流轉之時,小九瞧見蔓生那副落寞的樣子,也不知該怎麼哄他,只小聲地道︰「你哥現在頓頓都有燕窩,不會虧了他的。」
「燕窩又能怎樣?」蔓生低低地說了句,然後兀自搖頭。
「不知好歹!」小九氣結,轉身出去了。
不是他過于冷靜,是因為他知道肺癆這樣的病一旦真的得了,就無法根治。早年爹娘死于瘟疫,哥哥蔓知帶著弟弟蔓生從已經封閉的村子里逃出來,在一座觀音廟里藏了一個月,每天哥哥都會拿給他幾個冰涼的烤紅薯吃,後來這場瘟疫結束了,他們就流浪到各個城鎮,過著乞討要飯的生活。
在十歲那年,哥哥蔓知總是咳嗽,蔓生以為他是只是著涼而已,病情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他們本是雙胞胎兄弟,兩人長的沒什麼出入,只在性子上有些不同,從那以後,哥哥一天比一天瘦,到最後別人都以為蔓生是哥哥,蔓知是弟弟了,就連第一次見他們的承淺也是這樣認為的。
後來蔓知蔓生流落到了江都城,在城門口要飯時被何府主看到,他們就被接進何府,何府主給他們好吃好喝,還給蔓知看病,但大夫一直說蔓知只是普通的肺病,沒有生命危險。
那天,何展齊拿了一粒藥丸給哥哥吃,哥哥吃下後渾身顫痛,身上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他的身體一般,何展齊只是笑著說熬過了就好。
可這一切才是他們噩夢的開始,在何府里住了幾個月後,他開始慢慢知道,原來何府里的每個人都吃過這樣一顆藥丸,而且以後每個十天都要吃上一顆,否則就會因為劇痛而活活痛死。
蔓生不知這是蠱毒還是普通的毒藥,但只要毒藥一天殘留在哥哥體內,他們兄弟就要為何府主賣命,奇怪的是何府主卻沒有給蔓生吃那種毒藥,可能是他認為,只要牽制住這兄弟倆一人就足夠了吧。
以往的每個月,那個暫且被稱之為‘解藥’的東西都會送到他們手上,每次是三粒,剛好是一個月的藥量。
在何府里好吃好喝,可他們總是覺得這美好的一切似乎都在為一個陰謀而準備。
賣命的機會來了,何府主讓他們兄弟倆去監視承淺,僅此而已。
後來發生的一切他都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才按照承淺的說法發現這是一個陰謀,他們兄弟倆只是引入承淺跳進這個火坑的引導人。
再後來的一切應該都是按照何府主的計劃而進行了,而蔓生卻對所有計劃一無所知,只知道保住哥哥和他的性命,監視承淺。
通過哥哥前幾年的病癥,再加上上次的煙燻,哥哥得了肺癆的原因已經找到了,他知道,想治好肺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唯有用昂貴的藥吊著性命,用奢侈的食物養著身才行。
這一刻,蔓生突然變的混亂起來,眼前浮現的,是承淺那種冷漠無情的眼神,以及第一次見她時,她露出的那個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