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軍隊剛剛經過桐子林。前軍一個甲長跑到中軍,報告道路出現異常。杜聞秀隨即跟著甲長來到前軍的所在,雅礱江與安寧河交界之處。
甲長指點著道︰「監軍大人,這座橋有些不對。」
杜聞秀看了看。山路本來沿山而進,由于山脈皺折,山路就在此處往里面拐了很大一個彎。大彎的兩端,高度基本一致。後來,可能有人嫌山路過于曲折,就架了一座橋,直接通了過去。「這橋有什麼地方不對?」杜聞秀問道。
甲長答道︰「啟稟大人,這里本來是沒有橋的。這座橋看起來是座舊橋,但是小人剛剛爬到下面去看了一下,下面是很新的木料,顯然有詐。另外,那邊,本來有座橋。那座橋跨過安寧河,通到小得石。但是,橋卻沒了。」
听了甲長的話,杜聞秀記起,自己從四川逃回大理之時,就是從小得石方向過來的。有橋沒橋雖然沒有留意。沒有乘渡船過河,倒是記得清楚。杜聞秀打量了一下地形,命令道︰「把那幾個地方的大樹砍了,仔細勘察地面。」
軍隊行事,雷厲風行。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地方,土是浮土,大樹根須嚴重損傷,顯然移栽不久。自然,那就是原來那座過江橋的所在之處。
「停止前進。往後撤,到桐子林安營扎寨。」
「顯然,敵軍這樣做,是想固定我們的行軍路線,讓我們走米易。」杜聞秀道︰「不過常言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還得弄清他們的真實想法才行。何去何處,還請師父示下。」
席大猷道︰「聞秀啊,論武功,我是你師父。論行軍布陣,我連做你徒弟的資格都沒有。你怎麼還跟師父講客氣?」
「謹遵師父教誨。弟子就不客氣了。」杜聞秀道︰「嗯,弟子是想,請師父和三位師叔上山偵察一下,看看川軍的防備情況,然後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不錯,這才是人盡其長。」席大猷笑道︰「多年的苦練,正好用來翻山越嶺。哈哈哈哈。」
「還請師父隱諱行跡,最好不要讓川軍發現了。」
「大軍的利箭。為師見過。武功再高,也會變成刺蝟。放心,為師不會拿著雞蛋去踫石頭的。你這番孝心,為師領會了。我這就去叫他們三人。」說完,席大猷拍了拍杜聞秀的肩膀,然後出帳而去。
傍晚,席大猷一行人偵察歸來。將沿途所見告知杜聞秀之後,杜聞秀只是問了一下幾個不太清楚的地方,然後不置可否,只是請他們休息。
一覺睡到半夜,席大猷起身到帳外方便。見杜聞秀帳中依然亮著燈。為了不驚動他,席大猷運使丹田之氣,高抬腿,輕移步,到窗口望了一下。
但見帳中到處是攤開的書籍和地圖,案上、地面幾乎擺滿了。此時杜聞秀正蹲在地上,在一張地圖上仔細查看。稍停,杜聞秀可能是找到了什麼,記在一張紙上,轉到案旁,還拿出算盤拔弄了幾下。
席大猷想道。真像是在做學問。這才是統帥之才。自己若與之相比,差得太遠了。
不出王濟恩所料,杜聞秀果然愛惜士兵,不願硬闖下對箐。而且,繞道的路線亦是逆著雅礱江而行,從軟心溝轉到安寧河,然而溯柯別河而上,直奔鐵寨子;也被王濟恩算中。
杜聞秀大軍經過小得石三日之後,跟蹤而行的哨兵轉回,又花了一日,然後機動軍方才拔營北上。兩支北上軍隊中間的小相嶺,山脈散亂,崖險坡峻,峰高積雪,難以通過。由于落後了四日,若派出小股部隊進行沿途騷擾,根本就追不上杜聞秀的軍隊。這一點王濟恩沒有算中。
為了提前趕到鐵寨子,機動軍自越西的瓦岩改道,翻越冰雪覆蓋著的小相嶺主峰往北二十里處的一個山口。分出一千人,押運糧草輜重,慢慢地繞道迂回。
下到鐵寨子山口,已近酉時。
「大理軍隊很可能明日一早便到。我們只好辛苦點,馬上勘察地形。」王濟恩說道。
一直下到拖烏、中村等地,仔細查看山脈及河流的走向。發覺地圖上標明的鐵寨子,與實際有很大的出入。從冕寧而來,若到了鐵寨子,早就過了山口了。真正上山途中的險關,只有彝海子與瓦羅兩處。
「兵書上說︰分不分為縻軍,聚不聚為孤旅。意思是講。應當分兵的時候不分兵,兵力就會受到牽制而成為亂軍。該集中的時候不集中,又成了挨打的孤軍。」王濟恩道︰「其實兵書是死的,不管你怎麼打,都能在書上找到各自的理由,關鍵還在于運用。在米易的下對箐,我實行合兵,主要是針對敵軍的偵察。現在大理軍隊已經得到九日的平安,士氣已經松懈。要進到接近樂山的洪雅一帶,他們才會重新鼓舞士氣。這樣,我們就可以分兵,同時把守彝海子、大火地、炭保子三個地方。」
尊重問道︰「大火地和炭保子根本就沒有過山的路,我們防守哪里干什麼?」
「小兄弟怎麼忘了?還是那個道理,把自己當作敵軍。」王濟恩道︰「杜聞秀在彝海子受阻之後,同樣想繞道。大火地和炭保子雖然是死路,看起來卻像是能夠通到山那邊的。我們事先守在那兒,能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這一帶到處是山石和樹木,費不了多少弓箭的。」
「晚輩不是擔心耗費弓箭。公公但請放手布陣,不必顧忌晚輩。」尊重忙道。
王濟恩鼻子哼了一聲,然後道︰「那就更好。依我看,敵軍遠來,首先必定走彝海子。這是第一仗。如果敵軍的前軍人數不多。就應該放他們過去,然後好攻擊中軍。一炷香之後,就要轉移地點,重新埋伏,襲擊大理回撤的前軍。所有的埋伏都必須留有余地,網開一面,讓敵軍有奔逃、躲避的地方,不能把他們往死里打。敵軍既然能夠逃得性命,當然是逃命要緊,這樣就會潰不成軍,我軍就能更長時間的攻擊。那樣效果反而更好。這就是以寡擊眾的伏擊要點,听懂了嗎?」。
尊重道︰「公公說得非常明白。晚輩茅塞頓開。若是敵軍走投無路,必然困獸猶斗,士氣大增。怕死沒有用,就會人人不怕死。再加上敵眾我寡,形勢就有可能轉為不利。」
「孺子可教也。」停了一下,王濟恩又道︰「這第一仗非常重要,臨敵之時常有不測的意外發生,還是由我親自指揮的好。你帶一千人把守炭保子,讓監軍帶一千人把守大火地。你看怎麼樣?」
「這個……」尊重稍為躊躇了一下,才道︰「其實,溫姑娘真的已經將權力全部交給了又軍師,連溫姑娘自己也要听她的指揮。現在既然又軍師點明公公為帥,機動軍理應由公公作主。溫姑娘要晚輩掛名,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公公以後不要總是顧忌著晚輩了。」
短時間內,尊重接連兩次讓王濟恩不要顧忌自己。後面這一次,還特別點明了其中的緣由。王濟恩听後非常震動︰「嘿,想不到……」
尊重見王濟恩情感流露,不願讓他難堪,當即退開兩步,抱拳說了聲︰「末將去也」,隨即大步走開。
「尊重兄弟,」剛行五六步,就被王濟恩叫住︰「記住,多用山石,滾木也可以,切忌用火。要是真的燒起來,自己也不一定逃得掉的。」
二月二十二日,點兵之後,言壽風、雷招弟奉命留在雷絕招軍中,保護雷絕招的安全。另外,因為次主力軍任務艱巨,雷又招還特地配給了三名監軍。
駐守原地,勿須匆忙。二十八日,雷絕招才將軍隊移到了灌縣,隨即還挑了一處豪宅充作自己的府第。理由不過是「住房子比住營帳舒服多了。」
又過了數日,雷絕招依然沒有什麼指示下來。而且足不出戶,也不知在府第里面干些什麼。監軍鄒衛閩、紀波明、敖聞喜一起商量之後,約了個時間,一同來到府第,求見雷絕招。
門口的小兵一加通稟,很快就有人過來,將三位監軍領到廳堂安座,獻茶陪語,執禮甚恭,聲稱︰「諸位大人稍候,軍師馬上就來。」
過了很久,雷絕招、雷招弟兩人才一同進來。雷招弟氣定神閑,看不出絲毫倪端。雷絕招卻是粉臉通紅,像是剛剛經過一場劇烈的運動。雙方見禮,雷招弟來言去語儀態從容;雷絕招卻只能點頭陪笑,不住喘氣。
雷絕招走到主位,咚的一下坐了下去。親兵過來,剛要把殘杯換上新茶,雷絕招卻一把搶過殘杯,咕嘟咕嘟,幾下喝完。隨即喘息幾下,向雷招弟擺了擺手。雷招弟道︰「不知三位監軍駕到,有何見教?」
鄒衛閩首先站起來,向雷絕招施了一禮,道︰「卑職等三人,身負監軍之職,特來向軍師請教用兵之計?」
雷絕招剛喝完水,額頭上正冒著汗水,此時正掏出汗巾擦試。聞听鄒衛閩之言,答道︰「用兵之計,關鍵在于臨機的變化。一時半刻的,說不清楚。」
鄒衛閩咳了一聲,道︰「卑職是想請示目前我軍該做些什麼?」
「你認為該做些什麼呢?」雷絕招反問道,然後起身走到雷招弟身前,把雷招弟的茶也喝了,吩咐侍立的親兵道︰「再倒點水。要稍微涼一點的。」
鄒衛閩等雷絕招說完之後,才道︰「鄙人以為,我軍雖然背負防守三方之責,然四姑娘山上的吐蕃軍隊以及西夏、吐谷渾兩國均無動靜,故只有讓士兵操練騎射、攻城,以及埋伏之道。」
「行啊,就照你說的去做。切記,不可以太累了。」雷絕招轉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兩手扶著靠手,兩腳八字伸開,續道︰「攻城暫時就不練了,我不喜歡。多練練穿插、跑動什麼的。嗯,八美到四姑娘山有四百里路,至少要走兩日。這樣吧,三月十六,你們再來找我。在這之前,就照鄒監軍的意思,操練兵馬。」
送走了三位監軍,雷招弟道︰「他們不來,我倒忘了問你。難道我們真的什麼也不做,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大姐你想想,若是對方佔據城池,依牆而守,居高臨下,肯定大佔便宜。所以我不喜歡攻城,總要設法吸引敵人走出城來。」雷絕招道︰「現在敵軍駐扎在雪山之上,糧食足備,據險而守,我自然也不喜歡。等到十六日,與一直進攻到十六日而且還沒有攻下來相比,當然是等下去的好。」
「十六日,就能叫他們下山?」
「到時候再說吧。」雷絕招起身走了一步,立即又回轉過來︰「嗨,這幾天一直呆在屋里,連監軍都起疑心了,不利于穩固軍心。我們還是到城中走走吧。」
「好啊,」雷招弟道︰「不過你得先認輸。」
「認輸就認輸。說實話,你那是把武功用到踢毽子上面來了,不是純粹的功夫,贏了也沒有什麼值得夸耀的。」
「我就是要夸耀,誰還管得著了?」原來,姐妹倆剛才在比賽踢毽子。
「好好,你是大姐。」雷絕招說著,擁著雷招弟出了大門,回頭對跟隨的親兵說道︰「你們就呆在府里,別跟著。」
此時的灌縣,民眾早已疏散。個別地方,還有一些來不及搬走的東西,更是顯出破敗的景象。街上要麼一個人沒有,要麼就跑過來一隊人馬。此時城中女子,包括兩位女乃娘在內,總共只有四人。故士兵們一見到雷家二女,就知道她們的身份,自然都要停下來行禮。
雷招弟道︰「此時城中,所有人都是你的部下。你就像土皇帝一樣了。」
「唉,店鋪都關了,集市也散了,我這個土皇帝也不好玩了。」
二人一直往前走,慢慢地出了西南城門。再走了一陣,到了都江堰。雷招弟道︰「這都江堰,真是了不起。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