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曰︰歸師勿遏。
意思是說︰當敵軍沒有任何明顯的原由而忽然退走。必須偵察清楚,認真加以判斷。如果敵軍果真是因為糧草用盡、戰斗力衰竭而退走的,就應該派遣輕銳部隊乘勢追擊。如果敵軍只是一般的回國,則有可能設有伏擊,那樣,就不能進行追擊了。
現在,川軍缺糧,虛張聲勢之後迅速撤退,按照兵法所言,大理軍隊理應予以追擊。甫石良、周澤國等個別性急的將軍為了請戰還闖進了帥帳。
送席大猷回大理療傷之後,元帥一職便由杜聞秀暫代。故此杜聞秀道︰「眾將稍安勿躁,本監軍代行元帥之職,自有主張。如今川軍缺糧,又憑空撤退,兩件事都悖于常理。定是他們後門失火,發生了大事。說不定,西夏、吐蕃、吐谷渾等國的軍隊也已經開進了四川。值此非常之期,我軍應該不急不躁,明日開拔,緩緩前進,至樂山、夾江一帶擇地駐扎。然後坐等西夏、吐蕃、吐谷渾諸國與四川打個你死我活。到秋後我們再加入戰斗,方為上策。」
四月十一日,大理軍隊到達眉山縣的象耳鎮。從象耳鎮至成都,正好兩百里地。一般的行軍,要走兩日;若是急行軍,則一日可到。按照聖駕的行程算來,大理軍隊到達此地的時間正好。
但是,大理軍隊進入象耳鎮之後,立即開始打樁、埋灶、建雕斗、綁柵欄,忙得不亦樂乎。顯然,他們是想做長期的駐扎。
「是時候了。」王濟恩放下手中的茶碗往地上一摔,喝道︰「來人──擊鼓,升帳!」
上弦月將圓未圓,朦朧中略有些泛黃。天上有很多雲彩,時不時擋住月亮,露出星光。空氣里水氣彌漫,稠密而又粘滯。被行軍時的汗水打濕的衣服一直未干,冰涼地,影響著大理士兵的睡眠。
這里也有山。但和大理的山比起來,只能算作一個個土包。在昏暗的夜色下,山樹草木都是一片漆黑,什麼都分辨不清了。
忽然間,東面響起一陣今人心悸的鬼哭之陣,驚醒了大理士兵的好夢。緊接著,五六個高低不同的鬼哭聲隨即唱合,混響成章。很多士兵都坐了起來,不能再睡。
杜聞秀叫過親兵︰「傳令下去。這是野貓叫春,不用理它。」剛說到這里,一聲狼嚎立即從遠處傳來。杜聞秀接著說道︰「這就好了。狼來了,野貓就要走了。」
恰恰相反。野貓的叫聲非但不停,而且更多了。更為奇異的是,一個男人的哭聲竟然也夾雜其間。「反了!去查一下,看看是誰在哭。」杜聞秀一下子坐起身來,道︰「膽敢擾亂軍心,拉出來,即刻斬了!」
一會兒親兵來報,哭聲來自營地之外,不知是否有人溜出去了。「多點兩支火把,我親自去看看。」杜聞秀一邊說,一邊起身披上軟靠。
此時大理軍營看起來似乎平靜,士兵們都在各自的帳篷之內,沒有出來。但每一個帳篷的里面,都變成了沸騰的稀粥。營外響聲四起,貓叫、狼嚎、人哭,撩人耳鼓。
杜聞秀有些焦急,加快腳步,往返巡視。聞听得帳篷內人聲逐漸鼎沸。軍心不穩,卻無計可施。
派出二十人出外巡邏。巡邏隊所到之處,暫時無聲,過後又恢復重前。
直到派出三支小隊之後,杜聞秀才發現了問題。
貓叫和狼嚎不應該同時出現,這是疑點之一。男人的哭聲也過于飄忽,巡邏到東,他就在西;巡邏到西,他就在東;豈有邊跑邊哭的道理,這是疑點之二。因此,杜聞秀判斷,一定是川軍在搗鬼。
杜聞秀叫過親兵,讓大將甫石良調集兩百步兵待命。隔了一會兒,甫石良準備完畢,過來請命。杜聞秀面授機宜︰「甫將軍,你把這兒、這兒,兩個地方的柵欄移開,分兵從兩路殺出,沖出百丈之後,再兩路合圍。黑暗之中,近戰不利,要多用弓箭。如果發現川軍的尸首,務必帶回。」
果如杜聞秀所料,營外的鬼哭狼嚎確屬川軍搗鬼。再次剖開尸首的肚子,里面只有樹皮、野菜、土疙瘩,再也找不到飯粒了。
原來還是這支川軍。
一個月以來,這支川軍和自己堂堂正正的列陣交戰,只有在冕寧大橋鎮的狹窄谷地那一次。其余時間都是躲藏起來、詭秘莫測的。但無論他們怎麼掩藏,兵力不多。則一望可知。
兵力既已不多,再加上缺糧,依然前來滋擾,豈不是找死?想到這,杜聞秀下令︰「擊鼓,集合軍隊,分頭搜索敵軍。」
大軍的聚集實際上是很慢的。聚集之後,還要分派將領的統帶範圍,預先確定大致的行進路線,然後才能先後跨入營門。
此時,營地周圍的川軍自然已經逃離。
下半夜,天色更加昏暗。象耳鎮方圓百里,水系發達,江河溪泉眾多,濕氣特別重。此時接近打霜的時間,地面上已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霧中搜索,容易迷失方向。因此,杜聞道吩咐另一個監軍庖西田道︰「須注意沿途經過的山石樹木,重要的用筆記下,以防迷失道路。」
前面跑過來一個甲長︰「啟稟元帥,前面有座木橋。過還是不過?」
「前後距離拉開一點,過。」杜聞秀道。
道路崎嶇,難進難退;水回曲折。忽東忽西。一頓飯時間過後,霧更加濃密。杜聞秀忽覺不對,問道︰「這霧里,是不是有一股燒木柴的煙味?」旁邊親兵使勁聞了聞,答道︰「是有煙味。」杜聞秀立即喝道︰「傳令,停止前進。向後轉,後軍作前軍,撤退。」
有煙味,自然是有人在焚燒木柴。不用說,又是川軍。青煙夾在薄霧之中,看上去差不多。聞上去就差多了。川軍這迷魂陣,布得也太差了。
橋到了。杜聞秀記得,木橋離宿營之地不過一里多地。今夜雖然沒有找到川軍,但亦未中川軍埋伏,得失大致相當。
軍馬的四蹄釘有鐵掌,鐵掌踏在石橋之上,聲聲脆響,十分悅耳。杜聞秀忽道︰「停。叫庖監軍過來。」
等庖西田縱馬馳近之後,杜聞秀道︰「快,把記載拿出來,看看我軍經過的到底是木橋還是石橋。」
庖西田拿出記錄一翻,是木橋。
「多準備幾枝火把,下去幾個人,檢查一下。看看這座石橋,是不是木橋改的。」
士兵檢查後回報,確實是座石橋。
迷路了。「調轉方向,撤退。」
這里確實是座石橋,只是王濟恩事先叫人鋪上木板,豎上欄桿,改作了木橋。等大理軍隊過完之後,再撤掉偽裝,還原成了本來的石橋。
王濟恩早就料到,杜聞秀第一次過橋的時候,必不會仔細查看。等到第二次仔細查看的時候,卻又是真的了。
這樣一來,就將杜聞秀這支軍隊引向了遠處。
四月十二日,天色大亮。杜聞秀遣人向村民一問,才知已經到了彭山的牧馬。
「我已如此,其余將領更不知被引到了何處。」杜聞秀立即派出偵騎,四處找尋。
還好,很快便得到了回音。
徹底不眠,還要奔波千里,這樣的軍隊還能打仗麼?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此地距成都只百余里地,這支小股軍隊既然不顧死活,前來牽制本軍,很可能是因為川軍主力在外。成都空虛。回想自北上以來,一直不見川軍主力,後來川軍又缺糧撤退等種種跡象,也表明成都是座空城。
既然如此,我就先圍成都。這小股川軍必然前去救援。屆時設下埋伏,先把這小股川軍吃掉再說。
說不定,成都城不堪一擊,另有意外之喜。
杜聞秀將偵騎叫進帥帳︰「傳我令箭,各軍即刻拔營。明日辰時,合圍成都。」
由于在豐都耽誤了一天,四月二日,聖駕才到巴州。
巴州,原名巴縣。子虛十年,因其水陸交通和物資集散的重要位置,四川自行改名為巴州。
巴州位于嘉陵江和長江的匯合處,得天地之造化,成為川江航運的起點。縣城倚山而建,又名「山城」,共有九門十八個碼頭。其中,朝天門就修建在三碼頭的上方,也就是兩江匯合的沙嘴再往嘉陵江上溯五十丈之處。
朝天門,名義上由張永親自督造,實際上也只是掛個名而已。張永自來到巴州之後,一直就住在通遠門外的枇杷山上,整日足不出戶。修造的一切事情都是衙門辦的。
巴州是個大縣,雜政司配有兩府衙役,差人各五十。迎接聖駕之事,著落給二府衙承辦。好在聖駕隨行軍隊早早地從陸路提前到達,故人手不足之患,卻是沒有。
長江與嘉陵江在沙嘴匯合之後,掉頭而去,在遠處一個叫做寸灘的地方向右一拐,然後就看不見了。
「轟、轟、轟……」聖駕的領航船剛在寸灘露頭,禮炮立即響起。早早地等候在距離朝天門兩里遠近的臨江門的張永一行人,听見炮響,立即鳴鑼開道,趕赴朝天門迎駕。
誰知,旗幡亮出之後,還未走出兩百步,百姓就圍了上來。「他們誰是張大人?」「喏,就是白面黑須的那位。」「啊,張大人原來是個老頭!」「他們怎麼有轎不乘,要走著去呢?」「張大人好久沒露面了,誰知是不是找人假扮的?」「今兒個迎接皇上,還會有假?」
最先,人們還只是看熱鬧。旋即,一些膽大的百姓就突破差人的阻擋,沖上前來。「張大人,你可得給我作主呀!」「張大人,小人冤枉呀!」打發走一批,又來一批。剛走到千廝門,差人來報,龍船已到夾板水。張永急忙讓入川的軍隊幫忙肅道,這才略微加快了腳步。
兩江挾勢而來,撞在一起,形成亂流。夾板水指的就是這段亂流的江面。它距離三碼頭只有五六十丈,而千廝門距朝天門卻有一里路程,故張永一行人趕到朝天門的時候,皇帝、太師、刑部尚書、兩位侍郎等一干人早就到了。
這麼重大的迎接,結果還是失迎了。不過,雖說有「失迎之罪」一說,但王法沒有量刑,也不算嚴重。嚴重的是,當張永在朝天門一經出現,數千圍觀百姓在不知是誰的慫恿之下,竟一齊朝張永跪下,口稱︰「萬歲」!
皇帝等一干人皆大吃一驚︰要造反?
此時,除圍觀百姓之外,四周全是皇帝帶來的兵馬,即便是要造反也不應在此時此地昭告于天下。
卻見張永輕輕撢了撢衣衫,推金山倒玉柱,遠遠地向皇帝跪下行禮,跟眾人一樣,口稱︰「萬歲」。毫不費力地,就化解了這場危難。
聚集十萬兵,跋涉三千里。茫茫四下顧,匆匆一線機。
四月二日,雷又招到達波密。
首先,他們將所有鄉民驅趕出來,集中在三間大院,命令不得外出。然後打樁豎木,修建哨台,綁扎柵欄,熱火天地干了起來。緊接著,他們還選了一所院子充作帥府,打掃一番,重新布置桌椅家什,以供首腦人物聚商軍情。
主力軍有將軍四名,監軍五名,同行江湖好漢和工匠各五百余人,教化、醫館司人員無數,陣容空前強大。
是日,各方領頭之人會聚帥府,接受雷又招發號施令。因主力軍十分龐大,故此一般的管帶就不參加了。雷再招留在後面,亦不參與。
此時,雷又招當中而坐,環顧周圍,道︰「溫姑娘放權于我,卻不知眾位之中,可有誰不服的?」
在眾人短暫的沉默之後,以勇猛著稱于軍中的漩口守將黨稷山站了出來,抱拳道︰「軍師有什麼話,盡管吩咐就是。說到服,軍師至今尚未拿出一件驕人的戰績出來,有誰肯服?只是目前形勢嚴峻,我們沒有辦法渡過難關,這才不得不听從于你。如果另有別的辦法,鬼才願意讓你一個黃毛丫頭在這里指手劃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