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算不了什麼。太師還沒有注意到這些民眾。縣令不來迎接,尚可以說,憑借張永撐腰。」皇帝指著輦外道︰「這些民眾見駕不驚,見駕不拜,卻不知是何緣故?」
「這個……」羅忠信暗道,這些百姓真是豈有此理!但皇帝沒有生氣,自己怎能發怒?況且,以自己太師之職,尚需規勸皇帝息怒,焉有自己搶先生氣的道理。于是,羅忠信長吁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情緒。猛然之間,卻想到一個理由,于是道︰「微臣可能已經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哦?」皇帝自然想知道,但以天子的威儀,言語中卻不能露出急切的樣子,只能淡淡地回應一聲。
羅忠信道︰「只有一種情況,就是此地有很多戲班,經常扮演三皇五帝什麼的。鄉親們看多了,也就見慣不驚了。」
「唔,很有道理。」皇帝點了點頭。抬眼一望,驚道︰「那是什麼?」
羅忠信順著皇帝的指引向前望去,只見遠處街道的右側,原本房屋密集的所在,闢有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中央建有一座大亭。亭子上掛有匾額,上書「十里亭」三個大字。
「莫非,我們這才走到城外十里?」羅忠信道。
遙望遠處亭子,數十官員及少數百姓排成陣式,正在翹首盼望。城外十里的推測,必然不假。
吐蕃名將本欽,十九日率兵下了四姑娘山之後,乘勢而進,一口氣,行軍近兩百里,直插灌縣城郊。
本來準備休整兩個時辰,然後再趁夜攻城,誰知,派出的偵騎回報,灌縣城門大開,只是一座空城。
「加派人手,進城再探︰看看有些什麼東西留下,水井堵沒有。」
一會兒哨兵回轉,說城中有許多民眾留下的雜物,另有少量可能是川軍留下的糧草;數十口井眼全都好好的。
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圈套?
一般的圈套是吸引敵軍到險地,然後圍攻。通常發生在絕谷、河灘、沼澤等地形。從來就沒有將敵軍吸引到城牆之內的。
假設川軍是想放自己進城之後,再行圍城。偌大一座城池。沒有十來萬人是圍不住的。如今川軍傾巢突襲通麥,本地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兵力。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川軍能憑空變出十萬人來,自己借城牆之利,也能抵擋,也沒有危險。這些,還未把釋迦桑布率領的後續軍隊考慮在內。
因此,本欽命令︰「開進城去。」
兵部侍郎武潛陽雖然在聖駕的隨行官員之中,職務較低,但由于他是惟一隸屬兵部的官員,兵凶戰危之事,也只能由他一肩挑了。
按兵部尚書方留譽的部署,四千禁軍隨駕,另外抽調了山南、江南各兩萬兵馬,二十萬劍南駐軍則調出五萬,加上隨行僕從,共聚集九萬五千余人。這是因為九萬五與十萬相比,數量上本來相差無幾,而皇帝乃是九五之尊,帶兵十萬,還不如只帶九萬五更顯氣派。
由于有十大侍衛同行。禁軍方面就只派出了一名管帶。山南、江南出兵較多,各派出了一名參將。劍南軍隊情況有些特殊。據報告,當時準備投效四川的小姑娘雷絕招曾向劍南駐軍借兵,想來應該還有些交情,說不定能夠用上,故此兵部命令劍南元帥鄧薛關親自督軍,並在後港防區六名將軍中抽調了四位。這四位將軍,自然是曾與雷絕招打過交道的許、芮、魯、岳四人了。
兵部尚書的權力高于軍隊元帥,但這種權力只到元帥這里為止,對軍隊的將領士兵無效。兵部侍郎相當于兵部尚書的副官,分管一部分諸如員外中郎將、記事、提學史、寺卿、參政之類的幕僚。兵部侍郎本來應該是在兵部尚書不在的時候,代為行使尚書權力,但侍郎畢竟不同于尚書,對元帥沒有充分的權力節制,故此,對于鄧薛關,武潛陽不能采取命令的姿態,而只能用商量的方式說話。
夜,已經很深了。有些人睡不著覺。更有些人自己睡不著,便一定要纏著別人說話,讓別人也睡不了。
「依鄧元帥之見,三峽天險這一段當真沒有危險?」這便是武潛陽的聲音。
鄧薛關顯然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武大人多慮了。大人試想,一般的埋伏,敵軍的實際所在與事先的預料往往有些出入,通常需要臨時轉移埋伏的地點。三峽沿岸峰高路險,每轉移一里,就需下山半日,上山半日,根本就不適宜使用伏兵。而且。四川讓我們半水半陸,多數人馬沿岸邊棧道進川,他們還怎麼埋伏?」
「如果他們用鐵索橫江,阻住我軍船隊的退路,再把油澆在江面之上,放火燒我輜重船隊,可不好辦哪。」
「也沒有什麼。」鄧薛關道︰「讓陸路的人走在前面,事先警戒不就成了?再說了,本帥這次給各營的士兵都配了‘降’字大旗,見勢不妙,投降便是,哪來什麼危險?哈哈哈哈!」
「元帥說笑了……」
二十日,本欽一覺醒來,感覺頭痛如裂,呼吸不暢。想來,是因為過度緊張,加上休息不好所致。
一夜無事,不可能出現的危險果然沒有出現。按照原定計劃,今日應該等班智達接替灌縣防衛之後,率兵至杜鵑城與釋迦桑布匯合,然後再待機進攻成都。因此,本欽強打精神,準備提前將兵馬編派好次序。
喚親兵。久久不至,可能是出恭去了。
本欽不想再等,獨自出了院門,抬眼望去,不由大吃一驚。
進城之後,多數士兵住進了民房,也有少數士兵當街而臥。此時本欽一眼望去,見街上所有的士兵全部都變成東倒西歪、萎糜不振的了。
走過去詳加查看後得知,九成以上的士兵與自己一樣,都病了。
如果川軍這個時候攻城,怎麼守得住?
本欽馬上派了幾個還沒發病的士兵。到玉堂鎮等候釋迦桑布的大軍,請求支援。
二十一日早晨,雷絕招升帳點卯。雷招弟、言壽風站立在雷絕招兩側身後。次主力軍沒有專門的將軍。三位監軍,十個管帶全部到齊。
「據偵察,敵情有變,四姑娘山上敵軍已經傾巢而出。昨日,進了灌縣。故此……」雷絕招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每逢關節處停下,增加緊張氣氛,能加重後面言語的份量,這是雷絕招一貫愛用的方法。誰知這時一停,監軍鄒衛閩立即從側廂轉出,抱拳道︰「啟稟軍師……」「啪!」的一聲,雷絕招一拍案桌,打斷鄒衛閩的話︰「鄒監軍將獻計說我軍應該馬上動身兼程趕往灌縣,是不是?」鄒衛閩心中所想一下子被雷絕招猜到,不由得怔在當場︰「是。」
「我們的監軍並不只是監軍。因為沒有皇命,這才委派各位監軍之職。你豈能自甘墮落,把自己等同于尋常的監軍。你如今所負之職,除了監督軍隊最高統帥是否按照張大人的意志指揮軍隊之外,更重要的是出謀劃策,直接統率軍隊。」雷絕招訓斥道︰「比如我要散帳,你卻叫軍師且慢,卑職有一計策;問你,你卻說卑職認為軍師應該散帳了。現在敵情有變,你不去仔細推想其中變化的原因,就想獻個‘散帳’之策,可知錯麼?」
鄒衛閩直到此時才有說話的機會,忙單膝點地︰「卑職知錯。定不再犯。」
「起來吧。」雷絕招環視了一下眾人,道︰「與敵軍交戰之時,如果士卒前進而不敢後退,是畏懼我軍統帥而不怕敵人;如果士卒敢于後退而不敢前進,是畏懼敵軍而不怕我軍統帥。這就是兵法所說的,威嚴勝過慈愛。故此古代的名將在剛剛領兵的時候,往往首先定下苛刻的規矩,總要使得重要的人物違犯,然後殺之以立軍威。我雖然愛惜將士。但軍威亦不可輕犯。鄒衛閩犯小錯一次,杖軍棍二十。拉出去,行刑。」
等鄒衛閩被拉出帳外之後,雷絕招長吁一口氣,繼續說道︰「諸位可有誰知道敵軍為何抄我後路,奪取灌縣?」
等了一下,敖聞喜才站了出來︰「卑職是想,也許是吐蕃贊普事先允許的範圍很大,這支敵軍本來就可以隨時進攻成都。又或者,敵軍本來準備兩處分兵,探知到我軍的埋伏之後,這才合兵一處,全力偷襲灌縣。」
「嗯。」雷絕招又問︰「現在敵軍分作兩起。五萬軍于前日先進灌縣;另外五萬連同糧草輜重,于昨日向杜鵑城進發,後來遇到前一支兵馬派出來的哨兵,這才改道,也進了灌縣。敖監軍可知道這是什麼原委?」
敖聞喜想了一下,道︰「卑職不知。」
「好。慢慢地想,慢慢的你就會有所收益。前**所獻的困敵不殺,讓敵軍求援之後再殺的計策也不錯。今後允許你頂撞我一次。」雷絕招轉而向拉進來的鄒衛閩問道︰「呵,回來了,服是不服?」
爬在地上的鄒衛閩此時焉敢亂說,只能道一個服字。
「你們三位,是這次統帥之考選拔上來的,要好好地觀測敵軍,用心地學習帶兵之法。現在,我命令,全軍拔營出動,但不是馬上,沒有那麼急。因為我軍的目的地是漩口,而不是灌縣。記住,我軍此行不是交戰,也不要去鼓舞什麼士氣。」
「必定是川軍下的毒。」
釋迦桑布得到本欽請援要求之後,改道進了灌縣。巡視之後,釋迦桑布道︰「洛追堅參,傳我號令,城中一水一糧,均不得沾口,以免中毒。」
隨後,釋迦桑布調集軍醫為本欽的士兵診治。但川軍所下之毒過于奇特,軍醫均以治療外傷見長,故束手無策。
誰知到了次日,即二十一日,釋迦桑布所率的不沾城中一水一糧的後續軍隊,有半數也病倒了。
三月二十一,次主力軍重返漩口鎮休整。養足精神之後,于二十二日拂曉,越過岷江,陳兵于灌縣城外。
不知為什麼,城內吐蕃軍隊毫無動靜。沒有人開城出戰,城牆上的幾個吐蕃士兵也沒有呵斥,或者問話。
這一切,雷絕招似乎早已料到。只見她成竹在胸,一臉的頑皮,尚自笑道︰「自古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這里本來是不會打仗的,但是大姐說要打,迫不得已,就只好打了。」
雷招弟立即反唇相譏道︰「哎呀,可苦了我的小妹了。本來不喜歡攻城的,也只好攻城了。」
「攻城?攻什麼城?」雷絕招低下聲音,道︰「忘了?城門已被改裝,你和言幫主去把轆 折了,再把繩索拴在大鐵環上面就可以了。」
雷招弟一拍腦袋︰「真是忘了。好,你給我繩索吧。」
雷絕招回頭吩咐親兵道︰「繩索,盾牌。」親兵立即奉上早就準備好的兩捆長繩和兩個盾牌。「言壽風、雷招弟听令,命你二人掩近城門,依計行事。」
言壽風接過東西後答道︰「得令。」雷招弟下馬接過東西之後,卻搶先一步沖了出去,邊跑邊唱︰「我去也──」
城牆上的吐蕃士兵看見兩人接近,立即發箭射出。只是人數不多,發箭緩慢,遠遠稱不上箭雨。
言壽風、雷招弟二人武功絕頂,又執盾牌在手,須臾之間,便毫發無傷地完成了使命。
趕過兩輛裝運糧草的馬車,將長繩系上,打馬一拉,兩扇城門訇然倒下。
放眼望去,吐蕃軍隊果然在城門後面頂了不少東西。眼見城門往外面倒下,幾個守在城門後面的吐蕃士兵跌跌撞撞,往來奔突,驚恐萬分。
「下令吧!」雷招弟提氣傾身,全身如箭在弦,隨時準備沖在隊伍的最前面。
那知雷絕招卻命令道︰「原地休息。」
二十二日清晨,士兵生病人數又增加了很多。此時,本欽因為病重,在別處休養,就沒有和釋迦桑布等人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