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幾天,先是偷錯了銀兩。後又失手殺人。雖心中未存歹意,但畢竟後果嚴重。師父、師叔伯若知道了,定不會善罷干休。
一想到師父及師門長輩,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長輩諄諄教誨,似乎還在耳邊回響︰「……第二戒,不得濫殺無辜。」
武林各派,門規雖有不同,一般首戒為敬重師長,次戒就為戒殺。鐘雲凱應該是無辜的,卻被自己殺了。自己似乎又沒做錯什麼。萬臨山不禁對世間的是非有些模糊起來。
自己哪來那麼高的功力能擊出那樣一掌,真是卯酉周天的奇效?剛才尊重也這麼說。對了,趁現在無人,我試它一試。
萬臨山站起身,四周一看,身邊沒有樹木,只是些許灌木和茅草,山腳倒有些樹木。萬臨山來到山腳,選了一根兒臂粗的樹枝。
擊樹枝最要緊的是能一下擊斷。若不能擊斷,那麼樹枝反彈回來就有可能受到震傷。萬臨山練卯酉周天之前,能擊斷最粗的枝枝便是這麼粗。萬臨山想若自己現在真有擊斃鐘雲凱時那一掌的功力,那麼只用三成力就應該能夠擊斷它了。
想到這。萬臨山用五成力擊出一掌,多加二成力以備應付反彈之力。誰知喀嚓一聲,枝枝很輕易的就被擊斷了。萬臨山見狀,心中有種莫名的興奮,很想知道自己最大力量到底有多大。于是站到一根碗口粗細的樹干前面,調息良久,向前猛跨一步,吐氣開聲,「嗨!」全力一掌擊出。
萬臨山一掌擊出,才猛然發覺樹前多了一人。但這時收勢已經來不及,頓時萬臨山眼前發黑,心里暗道不妙,又要錯殺一人!
「你就是萬臨山吧?」
萬臨山還沒有回過神來。
「請問,尊駕是西夏昆侖山北麓冰原派的萬臨山嗎?」。
萬臨山這才緩過勁來,見對面站立一村姑。萬臨山心里還在想剛才這一掌怎麼搞的,看來這姑娘似乎沒有受傷。一邊答道︰「我就是萬臨山。請問姑娘是……」
「尊重沒有對你講吧?我叫溫玉華。是我讓他帶你到這兒等我的。」
萬臨山一听,原來是溫玉華!難怪一掌沒事,當然,百掌也沒事。
一般常人對出名的傳奇人物都有點好奇之心。猶其對方是女性的時候,這種好奇心就愈顯強烈。萬臨山得知對方就是溫玉華,顧不上禮貌,著實細細打量了一番。
但見溫玉華從頭至腳,渾身上下無一特色。猶其是她的相貌,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個人站在這兒,偏偏就讓你記不住她。
萬臨山第一眼看見溫玉華,就覺得似曾相識,有一種親切感。細細打量之後。感覺反而不認識,陌生感油然而生。
「尊重沒對你說我找你什麼事吧?」說罷,轉了個身。
這一轉身,才把萬臨山驚醒過來。感到自己這樣看人家太沒禮貌了,不由躬身一揖,道︰「失禮,失禮!你剛才說什麼?」說也奇怪,只要不再打量,那種親切感重又生起,雖然對方並沒指責,也覺得應該道歉。
「沒什麼,你也不用細看了。我長相平凡,太普通,沒什麼特點,不容易記住。連尊重都這麼說,何況是你。」溫玉華頓了頓,續道︰「我猜尊重定然沒有告訴你,今晚我約你到此是為了看一看你的冰原劍法。萬臨山,願不願意施展一下?」
「這個……」既然與尊重結交,遲早就會遇到溫玉華,遲早就會遇到這個問題。但萬臨山覺得太遙遠,從來都沒有仔細想過,卻不料現在就遇到了。
「冰原劍法創立于世,已有幾百年歷史。世間泛泛之徒,都能使它個三招兩式。今日能見到冰原派嫡傳弟子施展,幸何如之!」溫玉華見萬臨山有顧慮,慢慢地道,以免冷場後更不好說。停了一下,見萬臨山還是沒有表示,就轉移話題道︰
「李遠方和你有點誤會,正好他同門師兄空明路經此地,尊重已約好空明,呆會兒午時,日正當中,在那邊那個形狀像羅漢的山頭會面,大家解釋清楚。另外,鐘雲凱死後,武陵派在京的都是同輩弟子,他們怕你武功高強,準備回去搬救兵,再興師問罪,我已說服他們,同去山頭,最終由少林空明仲裁,事了之後再不追究。」說著,指了指遠處一個山頭。
「原來少林派的空明來了,多謝多謝。由他來主持調解,再加上尊兄為我作證,我就可以洗卻沉冤、重見天日了。真不知……真不知……」
早先。少林寺與其他門派一樣,由掌門作主。後來天下武學昌盛,時常有人到少林寺挑戰,斗到後來就找掌門比武。少林寺掌門于日常事務耽誤過多,武學疏于習練,曾遭幾次敗績。再後來,少林寺內部便將真正作主之人改任達摩堂首座,而將武功最高之人虛掛掌門之職,一時傳為江湖笑談。
眼下少林派掌門乃元信,達摩堂首座乃元執。而空明,則是元信的親傳弟子。由于空明天資聰穎,不僅繼承了元信的武功,而且還同時學到了元執的處事之方,有望在他的身上將少林派主事與掌門重新合而為一,故深得少林派器重,同時也為江湖人士所深知。是以,當萬臨山得知尊重、溫玉華請到空明出頭時,高興得竟語無倫次了。
「真不知如何感謝我們?」溫玉華含笑道︰「入川怎麼樣?跟我們一起干吧,很有意思的。」像哄小孩一般。
萬臨山本來已有些想入川了,但听溫玉華如此提出來,感到有交換的味道,對官府中人行事的反感情緒頓時又生,沖口道︰「入川並非不可。只是我冰原派中無人做過官。我不願開此先例。」
溫玉華道︰「你听說尊重和我是什麼官職?」
「這倒不清楚。」
「四川知州張永與我們平輩論交,大家朋友一樣。他**的,我們干我們的,相互間並沒有約束。他有些事需要我們幫忙,而我們也樂意干的,這才幫他。當然,我們有了想法,對他說了,若他覺得有道理他就采納。我這麼說,你清不清楚?」
「那,你們日常花費所需是從何而來的呢?」萬臨山直指核心。
「每逢幫張永做事。我們都要預先考慮好,然後向他要價,討價還價之後就得到一筆收入。若未幫他做事,就只能憑朋友情份稍許借支一點。所以,平常若有賺錢的其它機會,我也不會放過。」
萬臨山道︰「也就是說,嚴格地說,你們尚不能算是官府中人?」
溫玉華道︰「官府又稱朝庭,朝庭又叫天朝。我們覺得張永這人不錯,只與他打交道,也可算作四川官府中人,與皇帝沒有關系。這麼說吧,張永的話我們有可能听,也有可能不听,而皇帝的話,我們向來都是不理睬的。」
萬臨山有些弄清楚了溫玉華的意思,但听此言,又問道︰「皇帝的話,你們不听,那張永要听。皇帝的話再從張永口中說出來,你們不是就听了?」
溫玉華道︰「本來是這個道理。但這個張永偏偏就是個不愛听皇帝的話的人。」
萬臨山道︰「那他這知州恐怕也做不長。」
「不長也有五年多了。嗯,你究竟願不願意入川?」
萬臨山道︰「這個,讓我再考慮考慮。溫姑娘,你別生氣。」
溫玉華道︰「我暫時不生氣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既不願施展冰願劍法給我看,就先看我的。」言罷,抽出腰間寶劍,將二十八路冰原劍法行雲流水般演將下來。
萬臨山見溫玉華在冰原劍法上的造詣遠在自己之上,與自己的師父已不相上下,只個別處略有些似是而非。知道溫玉華只是在世間流傳的冰原劍法皮毛上練的。不禁感到︰世間既有溫玉華這種人物,自己冬練三九到底在干些什麼!
溫玉華劍法演畢,收劍入鞘,道︰「這才叫班門弄斧。讓你見笑了。」
萬臨山道︰「溫姑娘劍法如神,已勝過在下許多。」
溫玉華故意嚴肅地道︰「你這是在諷刺我吧。」
萬臨山忙道︰「哪里哪里,絕對不敢。」
溫玉華道︰「到底是不是,還是不敢?」
萬臨山道︰「不是諷刺,不是諷刺。」
溫玉華道︰「多謝你。我知道我演錯了。但由于這是你的本門劍法,所以也不敢讓你斧正。」
萬臨山道︰「我剛才不願施展劍法,一方面不願本門劍法外流,另方面尚不知溫姑娘造詣如此之深。其實,你的冰原劍法已遠勝于我,個別處雖有些差異,但已足以與我師父相當。」
溫玉華重又將劍抽出,換了幾個圈子,道︰「我感覺這兩路就有問題。」
萬臨山見了,道︰「這兩路名曰‘白雲’,虛招為主,你剛才使得很對呀。」
溫玉華道︰「還有這幾路似乎也有問題。」一邊又使了幾路劍。
萬臨山忙道︰「沒有沒有。我看,你這幾路劍簡直深得‘一片孤城’的神髓。不但奇峰四起,而且座座奇峰繁復,只能用城來代替峰字。而各自奇峰相互呼應,渾然一體,真正是‘一片孤城’的再現。老實說,我如今還只能達到‘幾片孤峰’的境界。」
溫玉華听了,「哦」了一聲,眼珠轉了轉,轉身向遠處眺望。萬臨山不知哪里又說錯話了,竟未敢發問。
過了良久,溫玉華轉過身來,臉上隱隱有流彩游動,似喜動顏色。萬臨山不敢逼視,低頭看地。
耳听溫玉華問道︰「你到過涼州城沒有?」
萬臨山答道︰「常去買東西什麼的。」
稍許沉默之後,但听溫玉華吟道︰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揚柳,春風不渡玉門關。」
萬臨山大驚,急道︰「這,我冰原派劍訣,溫姑娘如何知道的?」
溫玉華笑了笑,忍住了,道︰「我剛才所吟,乃古人所作的一首詩篇,名叫涼州詞。這首詩流傳很廣,一般秀才舉人皆能稱頌。卻不料,正好與貴派劍訣相同。」
萬臨山听了,不禁道︰「竟有這樣的事!」
溫玉華道︰「作這首詩的古人是個文士,絕對不會武功。定是另一位武學奇才,以這二十八個字創立了劍法。冰者,涼也;原者,州者。冰原正好就是涼州。」
萬臨山道︰「那,冰原派也應該叫做涼州派了?」
溫玉華道︰「涼州變作冰原,這倒讓我想起一個隱晦之處來。你想想,這詩名叫涼州詞,照剛才我的念法也就是世間普遍的認為,它卻是一首七絕,應該是涼州詩才對。」
萬臨山不解地道︰「這又有什麼分別呢?」
溫玉華道︰「古人作文,一氣呵成。後人不知作者之意,常斷錯了句。因此,這首涼州詞若真的照詞來念就應該是這樣的,」清了清喉嚨,吟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揚柳春風,不渡玉門關。」
萬臨山料不到劍訣竟有這等解法,不禁呆了。
溫玉華又道︰「我原來就覺得冰原劍法似蘊藏了極大威力,卻不知怎的發揮不出來,卻原來有這等劍訣。來來來,我們照詞的斷句方法,重新使一遍。」說著,將劍遞過。
萬臨山接劍在手,展開身形,當使到「白雲」之時,溫玉華叫了聲「停」,走過來道︰「萬兄你看是不是這樣︰白雲二字已經分開了,意思就變了。我到過西夏,見過那里的黃河。我們這里想象古人將中原叫做上國,黃河遠上,即黃河流向中原,遠遠的緩緩的流去。流到哪里呢?白,虛無飄渺。由清楚趨向漠糊,由實而虛。若是‘白雲間’,白雲繚繞,近處也不清楚,根本就不能看到遠處,而只能想象。所以,我們似乎可以將前面幾路再使得實一些。你覺得怎樣?」
萬臨山重新按此方法使劍,至「白」之後,停住問道︰「再下面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