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思巴道︰「兵法雲。實者虛之,虛者實之。敵軍若當真有此打算,又怎會宣告于我們。微臣以為,他們定是虛張聲勢,聲東擊西,正在尋找繞道進攻拉薩的道路。因此,微臣有個想法,正要向贊普進言。」
「請說。」
「微臣想出使四川軍營,以下國書為名,趁機察看一下虛實。」
五月九日,八思巴領了二十個人,趕了十頭牛,懷揣國書,來到波密。
得到報訊之後,雷又招大禮相迎,隨即設宴款待。
雷又招道︰「多謝贊普厚禮,無以為報。待別駕回轉通麥之時,可將根敦帶回。」
八思巴喜道︰「鄙人替贊普謝過軍師。」
「禮尚往來,彼此。」雷又招手兒一擺︰「別駕請!」
「軍師請!」
「先向別駕介紹一下,這位雷招弟,是我大姐;這位雷再招。是我二姐;這位是陸通光陸將軍;這位是金夏甸將軍;這位是曹玉田將軍;這位是黨稷山將軍。」眾人相互見禮之後,雷又招舉杯道︰「相逢即是有緣,我敬別駕一杯。」
眾人隨即一番推讓,幾下客氣。酒過三巡之後,八思巴想試一下雷又招的才學,道︰「鄙人久慕中土文化,今日難得遇見高賢,還望軍師能請教一二。」
「這個……」雷又招轉頭問道︰「眾將軍有可秀才舉人之類的功名?」見眾人均搖頭,雷又招回過頭來,道︰「我們都不通詩文。另外倒有幾個舉人,我遣人去找如何?」
「不敢,鄙人怎敢說通曉什麼詩文。」八思巴道︰「鄙人只是想助助酒興而已。」
「哦?既然如此我就不叫了。」雷又招道︰「別駕請出題,我們盡量回答。」
八思巴想了想,道︰「敝人有一上聯,叫做‘寂寞寒窗空守寡’,請對下聯。」
雷又招想了一下,道︰「我對‘蕭瑟秋風本無心’。」
「三妹真行。」雷再招道︰「這麼快就想出了下聯。要是我呀,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
雷招弟道︰「你知道什麼?別駕的上聯里面,每一個字都有一個寶蓋頭;三妹這下聯的偏旁部首則是亂的,好像還不行哩。」
「呵,四妹不在,大姐就成先生了。有本事,自己對個下聯來看看。」雷又招又道︰「你們呢,能對上來麼?」
黨稷山道︰「末將想了一個,卻還是不行。」
「說來听听。」雷又招道。
黨稷山道︰「末將的下聯是‘芙蓉寶寨密安家’。只是前兩字部首不對,而且‘芙蓉寶寨’還是末將杜撰的。」
「行,很不錯。比我的下聯強多了。罰酒、罰酒。」喝酒之後。雷又招轉過頭來,道︰「只有這樣了。請別駕另出一題。」
八思巴道︰「敝人听過一條謎語,卻一直未能猜出。今日既然各位都有興致,敝人就說出來,供大家參詳。」放下筷子,清了清喉嚨,吟道︰「遠看山有色,近听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謎底打一物。很慚愧,敝人猜來猜去,卻始終不能猜出。今日還望各位高賢指點迷津。」
雷再招搶先應道︰「指點說不上,猜猜倒還可以。我猜,謎底可能是殘廢人。」
「怎麼是殘廢人呢?」雷招弟問道。
雷再招道︰「怎麼不是?大姐你想想,他眼楮不好,所以遠看……啊,不對。我還以為是‘山無色’呢。」
眾人一陣大笑。雷又招道︰「我二姐雖然猜謎不行,但武藝不錯。你們的根敦將軍就是我二姐擒獲的。」
「哦?」根敦乃是吐蕃出名的武將。看雷再招美目流盼的樣子,卻原來還能生擒根敦。八思巴心中暗暗打了個冷戰,道︰「失敬,失敬。」轉而又想。不知對方是真的答不上來,還是因為自己所出的題太過簡單,對方瞧不起,根本就不想答。于是,八思巴說道︰「對聯、猜謎,本是文人的游戲。我等武人本不屑一顧也。不過,敝人曾听一位來自中原的商人講過一個故事,十分有趣。不知能否講出來,以助酒興?」
「好啊。」雷又招道。
「故事十分簡單。」八思巴道︰「說是有一個士兵,在打仗的時候,因為怕死,當了逃兵。誰知他運氣不好,還是被敵軍發現了。敵軍有一個神箭手,相距二十步,挽弓搭箭,一箭射向他的背心。結果,他卻沒有死。」
雷再招道︰「我知道了。不是神箭手徒有虛名,就是神箭手突然被殺死,箭根本就沒有射出去。」
「非也。箭已射出,直奔逃兵背心而去,瞄得很準。」八思巴解釋道。
雷招弟道︰「這里面的原因可多了。比如那個逃兵的衣服里面藏有一面銅鏡;或者箭在途中被打落了等等。我們就不要猜了,還是讓別駕說出來好了。」
八思巴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那枝箭沒有追上逃兵。」
「呵,比飛箭還快?這人的輕功不簡單哪。」雷又招道︰「大姐、二姐,你們行不行?」
雷招弟道︰「沒試過。不過,我想多半是不行的。就不知師姐行不行。」
雷再招道︰「那人也是。輕功這麼好,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怎麼還要當逃兵呢?」
「各位誤會了。」八思巴道︰「流矢如電,人怎麼跑得過飛箭呢?故事中所說的逃兵,跑得很慢的,只不過起點靠前而已。我們可以這樣想。當神箭手射箭之時,逃兵在神箭手的前方。然後當飛箭飛到逃兵原來所在的地方的時候,逃兵在什麼地方呢?他必然已經往前跑了一截了,是不是?然後,我們可以把這個時候又當作起點。當飛箭再一次飛到逃兵原來所在的地方的時候,逃兵呢?他必然又往前面跑出一截了。如此循環,無窮無盡。雖然飛箭快,逃兵慢,雙方的距離在不斷的縮短,但逃兵始終在飛箭的前面,飛箭永遠追不上逃兵。結果,逃兵就撿回了一條性命。」
「胡扯!啊,別駕莫怪,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這個故事乃是那些文人沒事瞎編的。」雷又招道︰「我敢斷言,編這個故事的人就不敢讓我射他一箭。」
這個故事,其實有著很深奧的道理。雖然它是荒謬的,但它同時也是高明的。前面的對聯、謎語還可以說過于簡單,可以說眾人瞧不起,不屑回答;然而眾人解不開這個故事所布下的迷陣,就絕對不能說是因為不屑一顧了。
原來,川軍這些統帥只是一群草包!八思巴心中有了底,最後再打個圈場,道︰「嘿嘿。敝人覺得這個故事還是蠻有意思的。中原的文人,都很有學問,像他們提出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都是很有份量的。我們大蕃人十分景仰中原的文人,十分向往中土文化。我們隨時歡迎中原的文人前來作客。對現在的兵戎相見,鄙人深感惋惜。」
「算了吧,你們吐蕃早就磨刀霍霍了。我們不談這個。吃菜,吃菜。」停了一下,雷又招又道︰「別駕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您看是不是這樣︰
「遠古的時候,在人們飼養家禽之前。有其它鳥下的蛋。所以應該是先有蛋。後來,在飼養家禽之後,某一天,人們把飼養的其中一種動物叫做雞,然後把雞下的蛋叫做雞蛋。所以,它的先後順序就是蛋、雞、雞蛋。」
雷招弟一旁幫腔道︰「三妹說得對。如果雞蛋在雞的前面,那麼雞就應該叫做蛋雞。」
對于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八思巴自己也不清楚,並沒想作為問題提出來為難對方,卻不料對方偏偏就答上了。八思巴頓時迷惑了︰草包怎麼能回答這個問題?
「別駕有興于文,而我等都不擅長,掃了別駕的雅興。」雷又招道︰「目前我軍正準備點燃易貢藏布,積蓄洪水,然後炸毀攔河高壩,沖毀通麥,逼迫你軍投降。所以,尚請別駕盤亙幾日,四處參觀一下,看看是否真有其事。待到心中有數之後再回去,也可以提前做好投降的準備。」
逗留了四日之後,八思巴辭別而出。走出一箭之地,轉過了山彎,八思巴精神一松,急火攻心,口噴鮮血,一頭摔下馬來。大將根敦剛出牢籠,筋骨尚未松開,行動不便,幫不上忙。眾隨從一陣忙亂,拖盔曳甲,直至天黑之後,才趕回了通麥。
八思巴的武藝與吐蕃諸將比起來並不十分出色,但其謀略卻是其他大臣難以比擬的。當年谷卡巴在崩則被羊國圍困之時,就全仗八思巴妙計解危。從那時起,谷卡巴就將八思巴當作左膀右臂。現在,八思巴病了,就等于谷卡巴的主心骨被人抽走了一般。
所有的醫生都被召集起來為八思巴診治。趁這個時間。谷卡巴問了一下根敦被俘後的遭遇。根敦說,被俘後捆起來就一直沒有松綁,連吃食都是旁人喂的;也沒有審問,沒有對自己招降;就這樣一直關押到釋放。谷卡巴安慰了幾句,吩咐根敦好好休息,隨即轉回「扎什達馬」酒樓。
八思巴一定是受辱了。自古就有「士可殺不可辱」的說法。上次八思巴勸慰自己的時候,首先便是猜測受辱。由此可見,八思巴極有可能對受辱之事看得極重。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無功而返,心中慚愧而憂郁成疾。須知八思巴此行,明擺著有偵察之意,四川軍隊肯定會作相應的防備。無功而返,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如果八思巴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病倒的,那只能說他報國心切。當然,也與他很少遭受挫折的經歷有關。
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最糟糕的,是偵察到敵軍已經攻佔了拉薩。無論是南方的墨月兌,還是北面的普拿,說是絕地,只能說是大軍的輜重過不去。按一般道理講,敵軍如果派出小股部隊,攜帶半月的糧食,在沒有輜重的情況下,是攻不下拉薩的。只不過說是這麼說,想是這麼想,如果敵軍真的佔領了拉薩,吐蕃在拉薩囤積的糧草就必然落入敵軍之手,形勢就會變得十分不利。
谷卡巴正想到這里,猛听得「別駕醒了!師父,別駕醒了!」一陣呼喊。緊接著,弟子釋迦溢協跑了進來。
「走,看看去。」谷卡巴道。
一輪明月從東面的山頭慢慢露了出來,四周一片明靜,谷卡巴一行人的腳步聲顯得分外的清脆。來到別駕府邸。守門的士兵跪下行禮。谷卡巴沒有理會,只對隨從輕聲說了句︰「都留在外面。你跟我來。」帶著釋迦溢協,踏進院門。
八思巴嘔血數斗,至今已昏迷兩日,此時想必正躺在病榻,故谷卡巴和釋迦溢協二人大步流星,直往里走。誰知,八思巴卻就在院壩西面的石桌旁邊飲酒。
看見谷卡巴、釋迦溢協二人進來,八思巴未作理會。直到二人將要走過庭院,拐彎時看見了八思巴,出聲招呼,八思巴這才上前見禮。
「別駕怎麼,別駕怎麼沒有歇著?」谷卡巴關切地問道︰「感覺怎樣,身子要緊麼?」
「臣身體已無大礙。讓贊普掛心了。臣惶恐之極。」
「哎,你我君臣,情同手足,還用得著說這些。前幾天我病了,你不是也曾為我擔心嗎。哈哈哈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谷卡巴望了望遠處石桌上的杯盞,續道︰「飲酒賞月,別駕好興致。」
八思巴道︰「不知贊普可有興否?」
「有,怎麼會沒有。」谷卡巴此來,並不只是探病,還有詢問八思巴波密之行遭遇的目的。八思巴忽然恢復如初,病是不用探了,但波密之行的遭遇尚未知曉,谷卡巴自然不能就此離去。
「贊普請!」八思巴讓谷卡巴走在前面,然後向遠處喚道︰「來人,再拿兩個酒碗來。」
「不用了。你我之間,親如兄弟,就喝一個碗就行了。」谷卡巴道︰「再說了,別駕大病初愈,可不能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