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水滴石穿。要多少水才能滴穿一塊石頭?
叮叮咚咚。泉水汩汩。這泉水從哪兒來,打哪兒去?就這麼流下去,不會干涸麼?
叮叮咚咚,有人操琴。琴聲淡漠,無求,空洞無物。
叮叮咚咚,又是琴聲。琴聲平緩,中正,毫無情感。
叮叮咚咚,又一陣琴聲傳來,這次卻不同以往了。
如泣如訴的琴聲,揭開了虛幻夢境的面紗,領著萬臨山重返往日的回憶。陽光、白雲、雪峰、小屋,師父、師兄、師叔、師弟,一切都是那麼融洽,一切都是那麼祥和。
琴聲高潮迭起。恍忽中,萬臨山似見尊重忽施暗算,擊斃自己的師父和掌門師伯;見溫玉華只身仗劍來襲,將冰原派眾弟子全部殺死;見雷又招、雷絕招率領千軍萬馬,正在攻打西夏涼州城。
琴聲忽轉平和,舒緩中彌漫著失望。似乎剛剛被尊重打死的師父又重新復活。有氣無力地對自己說道︰「你去吧,我不再認你這個徒弟了。你就……你就認賊作父去吧。」
萬臨山打了個冷戰,醒了過來。
這是何處?萬臨山四下一打量,見室內窗明機淨,布置簡單而典雅。試了一下,非常虛弱,稍一舉手,便要歇息很久。于是,萬臨山慢慢挨出房門。
出門一看,見處處飛檐走壁,雕梁畫棟,假山亭台,花壇苗圃。若非帝王之家,便是人間仙境。又一望,見一亭中有人撫琴未彈,正與旁邊一人低聲言語。萬臨山欲上前問話,卻因全身乏力,喊聲不高,走得實在太慢。不一會兒,被亭中兩人看見。兩人奔了過來,將萬臨山重新攙回房中躺下。
這二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約十六七歲,目清眉秀,作道士打扮。將萬臨山安置好了之後,說了聲︰「我去請天師。」便自去了。
女的,年約二十二三。與溫玉華相仿,但面目輪廓很有特色,不像溫玉華那麼難記。比起雷家四姐妹來,此女長像略微不及。但其表情夸張,顧盼生姿,又多了幾分靈動。就在等天師這短短的時間內,此女便一忽兒愧,一忽兒愁,一忽兒關切,一忽兒咬牙,生動異常。有的人眼楮會說話,此女會說話的又豈止眼楮。
不大一會兒,先前的小道士領著一位年約五十許的道長進到房中。但見這位道長精神矍鑠,不怒自威,隱隱然,有王者之氣象。道長到床邊坐下,緩緩道︰「年輕人傷重,切忌多言。
「從你懷中信件,我們已經知道你是西夏國冰原派弟子萬臨山。這里是青城山天師洞月復地。貧道張道凌,號張天師。這個天師,不是上天降下之師的意思。乃是貧道正在著手創立的道派的名稱。」接著向旁邊肅立的女子一指,道︰「這位女子乃吐谷渾國人,名叫巫苓燕。她被人追殺,逃難至此,誤認萬少俠為追襲者,故亂棒將萬少俠打傷。後從萬少俠懷中信件中得知事屬誤會,便將少俠背負至山上。至今,已經過了二十六天,少俠因擊打所致的內外傷勢已基本痊愈。但少俠連日來憂思惱怒,腎水不調,致使肝氣郁結,橫逆犯胃。這是少俠本身的固疾,今被引發之後,以本宮之力,卻難以遏制。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須下山尋病館救治。不過,那樣也只能治標。若要致本,還得寬心才是。」
「救命之恩……」萬臨山剛一張口,卻見張道凌將手一擺。也不知怎的,萬臨山感到張道凌隨手這麼一擺,竟有著莫大的威儀。是故萬臨山只好住口,止住了感恩的話。
張道凌微笑點頭,右手放下,左手向巫苓燕招了一下。巫苓燕立即上前幾步,來到床邊,說道︰「民女被仇恨的妖魔遮住了眼楮,誤認壯士為仇家,差一點把壯士打死。幸虧菩薩有靈。張天師道法高強,才使得壯士轉危為安。民女之罪,深如大海。請壯士給民女一個贖罪的機會。」
萬臨山道︰「在下之傷非姑娘……所能加害。在下……受三人襲擊在先,方致于此。姑娘無須……介懷。」
巫苓燕道︰「壯士的心腸像菩薩一樣善良,壯士的心胸像藍天一樣寬廣。壯士雖然不怪罪民女,但民女自知犯下了難以饒恕的錯誤。做牛還是做馬,請壯士隨便挑。」
萬臨山還要分辯,張道凌再次擺了擺手。萬臨山轉對張道凌說道︰「在下欲尋靜棲觀,盼道長指示方向。」
張道凌道︰「靜棲觀在後山。不過,少俠的病情耽誤不得,須得先行延醫,然後再去。」略一沉吟,道︰「這樣吧,萬少俠行動不便,明日到灌縣看病,就請巫姑娘背負了去。卻不知背得動否?」
巫苓燕道︰「背得動的。就算是千斤大山,民女多歇幾次,也要背到灌縣去。」
「好。」張道凌道︰「巫姑娘琴藝不錯,但瑤琴乃馳心之術,在萬少俠傷愈之前,最好不要再彈了,以免引動他的心魔。」巫苓燕道︰「民女不敢。」
張道凌目視空虛,緩緩道︰「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張永以為他苦,其實他卻樂在其中。現在,因為張永,他們吃飽了,穿暖了,歡樂也跟著失去了。」回轉身對萬臨山說道︰「有兩人下棋,對方起手一個當頭跑,這邊的人口中念念有詞︰當頭炮,馬先跳。但是,是跳左馬好呢。還是跳右馬好呢?這人立即陷入苦惱。到後來,這人輸棋了,就一直追悔到當初的第一步︰是因為跳馬的方向錯了。」
萬臨山聞言一驚,難道連日來因擾自己的問題,竟然只相當于跳左馬還是跳右馬?
第二日,巫苓燕背負著萬臨山出了建福宮。
巫苓燕才走出一百多步,便有些氣喘了。萬臨山想要制止,但渾身無力,作不了主。只是奇怪張道凌為何不遣一道童背負自己?
遠遠的,看見一人上山。萬臨山心道,呆會兒自己可多使銀兩,讓來人背負自己。也省得自己一個大男人,讓女子來背。
再走近點,萬臨山忽然認出來人乃是在虎牙顏府打過照面的焦任。忙道︰「快,躲到路邊,避開來人。」
巫苓燕聞言後,馬上橫沖三步,向道旁一跳。道路這一邊,是一個斜坡。巫苓燕武功不高,一腳踏虛,連帶萬臨山,一齊滾下。
萬臨山接連翻滾,眼看要撞向一顆大樹。卻有巫苓燕搶先撲向大樹,把自己當作墊子,緩解了沖力。
萬臨山著實過意不去,更不知巫苓燕傷著了沒有。因上面有焦任,不敢問話。
過了很久,估計焦任絕對已經走過去了,萬臨山才道︰「好了,他肯定過去了。巫姑娘受傷沒有?」
巫苓燕衣衫多處撕破,手足到處劃傷,臉上更有兩道血絲。卻昂然道︰「民女自幼縛虎射鷹,練就了岩石般堅硬的身體。小小幾十個斤斗,是不會受傷的。」說著,擺正萬臨山的姿式,再次背負萬臨山。
這一次,因為斜坡。巫苓燕是爬上去的。
上到大道,巫苓燕將萬臨山傾倒在地上之後,連站立的力氣都用盡了,順勢便趴在地上喘息。萬臨山大為感動,心道︰這女子,真是頑強!
休息了一陣,巫苓燕將萬臨山抱上一個土包,再轉身背負了,繼續前行。走了一段路,至一較平坦的地段,斜刺里傳來馬蹄的聲音。萬臨山心道,可以高價購馬了。
十個人騎著馬橫插過來,將近萬、巫二人,十人口中大叫︰「噢噢──」馳到二人身旁,馬蹄不停,打馬回轉,首尾相連,圍作一個圓圈,繼續奔馳,使飛揚的塵土模糊了二人的視線。看起來,這幫人來意不善。
巫苓燕蹲子,將萬臨山放在地上。扶住萬臨山,讓其坐好。然後挺身而立,面對眾人。
那幫人束馬而立,一人喝道︰「太陽出來了,冰雪總是要化的。巫苓燕,快隨我們去面見王子殿下。」
巫苓燕道︰「王子的門檻太高,民女邁不過去。薩隊長只有將民女的魂魄帶去獻給王子。」
「你道我不敢殺你?哈哈哈哈!」那位姓薩的道︰「我本來是不敢殺你,那是因為你是王子想要的人。我也不敢向青城山要人,是因為青城山我惹不起。但是,你這個賤人,短短幾天功夫,又勾搭上這個病鬼。而且,情令智昏,居然還下了青城山。哼哼,在這私奔的途中被我攔住,我如何還不敢殺你?」
巫苓燕喝道︰「住口,薩九牧!民女還沒有成婚,怎麼能說我私奔?王子仗勢欺人,你們這幫狗腿子狗仗人勢。老天有眼,總有一日教你們這幫惡賊沒有好下場。」
薩九牧冷笑道︰「說得不錯,說得不錯。總有一日,那一日在百年之後。不過明年的今天,好像便是你的忌日了。」
萬臨山冷眼旁觀,于巫苓燕之事猜出個八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