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招弟道︰「是不是這樣哦?三妹。你說。」
雷又招道︰「書上真是這麼說的。不過,我自己,包括你們三個,體會不到而已。」
巫苓燕突發雜音,道︰「絕招姑娘體會到了。」
雷絕招道︰「呵。你是指我適才所吟吧。那是一首詞牌叫做憶江南的詞,是別人出給我的迷,謎底是紡織娘。」
巫苓燕道︰「我不信。老實說,這首詞婉轉動人,言簡意賅,我也听不太懂的。但絕招姑娘吟誦之時,語聲中充滿了情意,絕對假不了的。若硬要說這首詞是別人做的,卻又是誰?」
雷絕招躊躇了一下,才道︰「適才這首詞的作者,是我們故鄉的一位才女,名叫王嬙。」
「不許說了。」雷招弟喝道。
連武康、苟西銘自穩住擔架之後,只往前走了十幾步,在一個稍寬的地方,便放下擔架,治療蛇咬之傷。故雷家四姐妹和巫苓燕的對話,被擔架上的萬臨山從頭至尾听了個完完全全。
終于見到一個上百戶人家的大村莊。
道路的盡頭就是村莊。村莊之後。便是屏風般的雪山。
村民說,這里叫做墨月兌。
四周高而中間低者,通常叫做盆地。這里固是如此,但四周山峰太高了,若不算來路這邊,叫做桶地還差不多。
偵騎隊在村中稍事安息。雷又招等人順著村民取水的道路來到雅魯藏布江江邊。見江對岸坡度稍緩,但怒濤洶涌,難以渡過。順江而上,數丈之遙,馬匹便不能通行。
從然烏到此,歷經十四日。若就此返回然烏,另外擇道而行,必然耗費時日。于是,偵騎隊暫住村中,徐圖良策。
選了一些東西,贈與村民。村民亦盛情接待,還騰出兩個連間,給萬臨山、巫苓燕養傷。
巫苓燕傷本不重,此時,可以說基本上已經好了,但她還是賴著不下地。若巫苓燕好了,便可端蕩喂藥,直接侍候萬臨山。繼續養病的結果卻只能是近在咫尺,聲息相聞。雷家四姐妹不明白巫苓燕的用意,卻又突然失去了敦促她的興趣,均不聞不問起來。
萬臨山腑髒受損,氣血劇耗。身上的螞蝗最後是被溫玉華用劍挑開的。許多針嘴都留在體內。這不同于刀槍外傷,金瘡藥派不上用場。故萬臨山至今傷勢沒有起色。病情傳至村民那里,村民立即送上一種采自螞蝗山上的枯葉。
按照村民所說,將枯葉拌米湯搗碎,敷于萬臨山身上。只一日,螞蝗針嘴就被全部化去。
終于可以進補了。楊昌樂立即選取了幾種益氣補血的藥材,再添上花生、干棗等物,讓萬臨山服下。
又過了一日,萬臨山已可運使內功,自行療傷了。
萬臨山心想︰照這樣下去,明日就可下地了。只是,眼看偵騎隊無路可去,只怕下了地也不能做些什麼。
若在箭上綁一根細繩,瞄準對岸的大樹,將箭射將過去。溫玉華、言壽風等絕頂高手也許就能藉此過江。然後細繩拉粗繩,架上一道繩橋,除馬匹之外,其余人等也可以過江了。就不知,馬匹對于偵騎隊到底有多重要,棄馬到底可不可以。這一點,還得要問一下兩位軍師。
雷家四姐妹。雷招弟、雷再招二人,到哪里都是嘰嘰喳喳的。雷又招、雷絕招二人雖然端莊穩重,亦總是神采飛揚。但最近這兩日,四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神色黯淡,萎靡不振。
是因為偵騎隊找不到路了?萬臨山想了想,搖了搖頭。萬臨山記起,應該源自雷絕招說出那首憶江南的作者開始。
想當初青城山建福宮前,雷再招本來正和巫苓燕賭氣,一提到王嬙,整個人似乎都笑起來似的,頓時興高采烈。為何這一次雷絕招重提故人,一下子全擰了。
雷又招、雷絕招胸有玄機,韜光養晦。雷招弟、雷再招卻沒有那麼多心機。尤其是雷再招,總是大大咧咧、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但這兩日,就連她的目光之中也出現了躲閃,眉端也浮現出憂郁。卻不知那個叫王嬙的女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竟有如此大的影響?
早就知道雷家四姐妹均對自己無心,故她們要巫苓燕放膽求偶。如此了斷,理所當然。那麼,自己心中為何酸酸的,不大好受?
真的,自己真的沒有對雷家四姐妹中任何一位存有超乎尋常的幻想。雷絕招固然與自己相處時間較多,但與她在一起時,總得打點十二分精神,才能準確領會她言語中的意思,相互之間,才有話可說,哪有絲毫閑暇去品味什麼情趣?
雷再招看起來惡狠狠的。其實非常老實听話,跟她在一起本來應該是很愉快的,但自己害怕她那勾魂迷魄的眼神;雖說她那眼神是天生的,並非賣弄風騷,然而總有令自己失態的可能,故自己根本就從未與她單獨相對過。
雷招弟、雷又招二人非常平易,相對時自己心境平和,但那是一種塵念盡消的平和,一點沒有兒女情長的念頭。
那麼,自己難過,是因為她們四位的總合了。
初相識,四人爭嫁自己,自己就有一番竊喜。隨後,雖沒有下文,但四人身份逐漸尊榮,對爭嫁一事皆不加以澄清,而自己也沒有向溫玉華等人解釋。看來,自己依然眷戀著這份竊喜。
最近,得溫玉華指點,自己的武功雖然再上層樓,卻從未在人前施展。這麼多掌門、幫主對自己禮敬有加,定是沖雷家四姐妹而來的。
這一切就要結束了。今後一切都得靠自己,再無憑借了。
不過。大丈夫立身處事,本當如此,本來就不應該憑借不相干的旁人的余蔭。
對于巫苓燕,自從下了青城山之後,自己真是淡漠了。淡漠的直接原因,無疑就是雷家四姐妹。
還記得青城山前,為躲開焦任,滾翻斜坡,巫苓燕以身擋樹的情景。隨後背負自己,爬上陡坡,巫苓燕順勢趴在地上。喘息之聲猶存于耳。
當自己謊言吸引吐谷渾武士薩九牧到靜棲觀找美女獻給王子的時候,巫苓燕空然插言提醒︰「就是溫玉華的那個靜棲觀。」這是什麼意思?
當時,若沒有烏甘棠等三名大內侍衛解圍,自己和巫苓燕必死無疑。也就是說,巫苓燕寧願一死,也不願將薩九牧騙到靜棲觀。死了,她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活著,自己卻有可能回到自己所稱的「四位美人」的身邊。
當巫苓燕問及「喜酒」之時,自己非常遲疑,巫苓燕卻道︰「再復雜小妹也不怕。」
雷家四姐妹對自己是虛的,巫苓燕才是實的,自己不能始終視而不見。接受或者拒絕,也該下個決斷了。
倔強、頑強、不屈不撓,是巫苓燕最大特點。自下青城山之後,巫苓燕眼見自己沒把她放在心上,卻遲遲不肯離開,分明是有一線希望也要等下去的意思。在熱泉,雷再招開口便罵,巫苓燕不聲不響,直到雷絕招問話才開口回答,等于是無聲地進行著抗議。
在青城山上,對著石碑路牌,曾相互打趣取樂,輕松舒暢。由此可知,聰明活潑、機變狡詰,巫苓燕性格中也有。並非雷家四姐妹所獨專。
雷家四姐妹與己無干,為何總要拿巫苓燕與雷家四姐妹相比?若真要比,有一樣,雷家四姐妹是沒有的。那就是酸勁。雷家四姐妹不愛自己,當然不會有。既然沒有,反過來也證明她們確實不愛自己。
對巫苓燕,自己還猶豫些什麼?
除夕之夜,天空浮雲散盡,露出一抹銀河。漫天的星星,格外明亮,似乎也帶著一絲喜慶。只是三百多匹騾馬蹬踏掙扎,嘶鳴不已。忽然變得不老實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天幕已由漆黑轉成了暗紅。忽然,一陣吼聲從地底深處響起。
這吼聲,低沉,郁悶,卻奪人心魄。緊接著,大地猛烈地晃動了幾下,地震開始了。
高山上松軟堆積的積雪,帶著沙石塵土,紛紛滑下。因山勢太高,一時尚遠。但轟隆隆的響聲,已足以令人喪膽。
人們紛紛從房屋中跑了出來。溫玉華運足丹田內氣,反復命令︰「大家鎮靜,什麼東西都不要帶。每人抱一個村民,解韁上馬,順來路遠去三里。注意遠離熱泉。鄉親們不要慌,不要搶家里的東西,快騎上外面的馬,逃命要緊。」
偵騎隊共有五十來人,村民卻有三百多。沒被抱著的村民哭鬧著,想快點離開,就擠進人群搶馬;被抱著的村民不甘心,想多帶點東西,還在使勁地掙扎。一時間,雞鳴犬吠,人喊馬嘶,不絕于耳。
「火,火。快看,那上面。」雷招弟叫道。雷絕招順著指引望去,見一股暗紅色的岩漿正從一處埡口流出。岩漿的前面,草木一遇即燃,灰燼融入岩漿,繼續流下。
「大姐救我!」雷絕招站立之處地面突然裂開,雙腳各站一邊,已成劈叉姿式。雷招弟馬上一個旋身,將雷絕招抱開。雷絕招道︰「太危險了。快,各搶一人,快快上馬。」「你等著。」雷招弟身子彈射出去,雙手各挾一人,迅速返回。「一人一個。」分給雷絕招。
剛上馬,忽見剛剛裂開的地縫射出熾熱湛藍的強光。茅草樹枝,被這強光一照,噗的一聲輕響,便化為青煙。
雷招弟、雷絕招都被嚇壞了,一齊揮鞭。座下馬似乎同樣害怕,立即拼盡全力,向前飛奔。
震後的村莊,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遠遠地,就發現倒了幾座雪山。雪山組成的屏風已經不再平整。不過,從缺口望去,遠處還有更高的雪山。
翻過埡口近看,雖然倒塌的雪山沒有直接朝向墨月兌這塊桶地,但積雪帶下的泥石流縱橫交錯,已掃蕩了整個整莊。
村內,到處是倒塌的房屋和人畜尸首的殘肢。村外,本來就不多的土地莊稼俯仰,一片狼藉。
算來,還是偵騎隊的三百多匹騾馬立了大功。
除直接救出的五十多名村民之外,另有二百余名騎上騾馬的村民,也成功地撿回了性命。只有三十多名村民,因留戀家私,行動遲緩,沒能逃出來。
墨月兌地勢偏僻,人們親情交錯,活著的村民與死亡的村民多少都沾親帶故,故此傷痛異常,悲聲四起。
萬臨山、巫苓燕二人臥病在床。地震時,只顧搶救村民,連雷又招、雷絕招在內,誰也沒有想起。此時放眼望去,原本兩個連間的平房有一間已不見蹤影,剩下一間歪七扭八,而且還被泥石流帶出了五丈。
眾高手一齊上前,扒開木牆,救出了里面的萬臨山。
本來,若萬臨山一直運功療傷,今日應該能夠下地了。因昨夜地震之亂,萬臨山心神不定,故此時萬臨山依然不能行動。
「快,快救巫姑娘。」萬臨山一見眾人,便急切地要求。在被抱開的當口,萬臨山看到被毀房屋的形狀,驚道︰「巫姑娘定被埋在泥沙之中,快挖!」
若真的埋在泥石流之中,此時焉有性命。眾人都沒有動。
萬臨山喚道︰「絕招姑娘,絕招姑娘請過來。」雷絕招走了過來。萬臨山道︰「絕招姑娘容稟︰昨夜沙石涌來,眼看房屋將傾,巫姑娘先行打開窗戶,引沙石席卷自身,方才保住在下的性命。如此舍身取義之士,怎忍死不見尸。故在下懇求絕招姑娘遣人挖沙。」
雷絕招待萬臨山說完,眼光未抬,返身即走。萬臨山一把抓住雷絕招手腕︰「求求您了!」。雷絕招掙了掙,未能掙月兌。旁邊雷招弟轉出,拿住兩人之手,一下分開。然後扶著雷絕招肩膀緩緩走開。此時雷絕招手腕已被萬臨山抓出幾道血絲。
萬臨山再喚道︰「又招,又招姑娘。」五步之外的雷又招聞得呼喚之後,背轉了身。
「溫姑娘,溫姑娘呢?」萬臨山又喚。「飛石流沙,是謂天葬,改它作甚。關鍵是找一找,有沒有活著的。」溫玉華聞聲即至,但是依然不允萬臨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