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坐在火堆前的,共有七人,此時分作三堆,顯得壁壘分明。其中一堆三人,竟是雲紫之前見過的黑堡單濤,中年商賈,以及另一個獨行俠。這三人正對著雲紫這面,映著明明滅滅的火光,他們的神色中也現出一股疲憊來。
在他們左邊,則是兩個身著銀灰長袍,頭發綰得一絲不苟的修士。看起來倒像是同屬一門,不僅穿著打扮,就是坐下烤火,也將背打得筆直。而另兩個穿明黃僧袍的僧人則坐在右下角,背對著他們。只是氣度又格外悠然些。
也不知道他們如何弄出火來,在這里又呆了多久,彼此間明明帶著警惕疏離,可個個又似乎極力將這種疏離隱藏起來,裝作同心合力的樣子。彼此間並無攀談,只听得枯柴在火中偶爾的 啪之聲,再夾雜著緩緩的水波拍岸之音,氣氛倒顯得格外的詭異。
等了一會,那中年商賈似乎再也受不了這份壓抑,終于道,「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島就這麼大,中間的林子又進不去,把我們困在這里,是非要我們發瘋麼?」
單濤冷哼了一聲,不去搭理他。反而另一個獨行俠平和了神態,對他道,「夏兄是朋友,你就听我一言。」見中年商賈看過去,他一張平凡的臉上也帶了懇切,「不是我烏大胡吹大氣,這島雖小,但我敢說,玄機就在這島上」
听他說的肯定,其余幾人紛紛將注意力投注到他身上,甚至懷抱玄黑重劍的單濤看似不在意,卻也提起知覺,听他說出個子午寅卯來。
「我烏大一介散修,不像各位來自斷天門,黑堡……沒有諸位的深厚背景,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了。但平生只有一樣,是烏大引以為豪的——」說到這,他眼中現出睥睨,環顧四周,「那便是……烏大一直在研究上古遺跡,並且小有所得。」
上古遺跡雲紫在黑暗中朝唐風越瞧得一眼,又認真朝場中看去。而篝火旁的幾人卻也明白過來,齊齊動容。那銀灰長袍的一個終于忍不住道,「這麼說——我們是陷入了上古遺跡中來了?」
烏大擺擺手,「諸葛二哥別急,听我慢慢說來。」他往周圍望去,「諸位都是在半途之時,突然發現法力消失,而困落在此地的罷?——夏兄的兩個徒兒甚至還因此喪命……」
「阿彌陀佛——」左邊僧人宣了一句佛號,「貧僧二人卻是從泠葉來,步行自此,卻發覺法力驟失。以往走這山中過時,卻從未遇過這樣的事情,就是這湖這島,都從未見過……倒像是突然出現似的。」
「這就是了。」烏大一拍手,「上古遺跡中有什麼,我們雖不知道,但它神秘莫測,改變地貌,限制法力,也是常有之事。說起來,上古遺跡究竟是如何來的,諸位又有幾位清楚?」說到這,他小小的賣了個關子,嘴角揚起一絲得意。
在場幾人卻是怔了怔,單濤看不慣他的神色,道,「這是上古的事情了,我們怎麼知道」「沒錯。這就要說到上古的那場驚天大戰了。」他也不以為杵,反而娓娓道來,「當年我曾得了一本奇書,書中就說道驚天之戰的情形。想必除了各大天的那幾位主宰,這世上怕還真沒有幾個知道的清楚的。」
「那場驚天大戰之後,洪荒破碎成不知幾多碎塊。我們天界靠著不動峰,算是保存的比較完整,甚至還有不少洪荒大能遺留下的寶藏……洪荒時期靈氣充足,大神通者不可勝數,所留下的寶藏更多……而那些上古遺跡,不僅僅是傳說,而是真實存在的像我們現在的情況……在座的各位至少都是戰神像您老人家——」他將目光投向剛才開口的僧人,「普字輩的大師,怎麼也得是佛陀級別的前輩了」
這話一出,其余幾人似乎也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雲紫注意到,就是不屑一顧的單濤也現出一絲稍縱即逝的驚訝。那僧人念了句佛號,並沒多言。
……普字輩……雲紫心中念頭一轉,隱隱想到什麼。只是听烏大話鋒一轉,便沒有再想,而是繼續听下去。
「即使有佛陀級別的大師在這,仍是毫無反抗的被限了法力,可見這地方的禁制是多麼神奧這又豈是一般人能施展出的手法?說句不敬的話,就是不動天的金鵬兄弟在這兒,要做的這般悄無聲息,也要頗費功夫」烏大洋洋自得地道。
「——噤聲」豈料那中年商賈眼楮一瞪,竟然打斷了他的話。他自從出現,便一副和善的老實人模樣,此時斷喝出的這兩個字,卻是格外的果斷。
烏大被他一喝,有些模不著頭腦。
那中年商賈瞪著眼楮,「你也真是大膽這樣的話也該說出來我們大天尊督守天界,你就是在無盡海,他也能知道你做了什麼。更莫說是在不動天了。話里話外,保持尊敬,這是朋友一場,我老夏最剖心的話了」
听聞此言,烏大一臉意外地指著他,「你竟是不動峰的人」
「我是外堂的弟子。」老夏淡淡地一句,終于解了眾人的疑惑。
雲紫卻听得糊里糊涂,不甚明了。她正沉吟,卻感覺指尖一暖,唐風越的手卻是握了過來。她望過去,見他向她眨眨眼,並向場中示意。她便點了點頭,任由他拉著,走進場內。
這回他們沒有掩飾聲響,甚至還刻意發出響動,倒驚了火堆前眾人一跳。
單濤反應最快,甚至連玄黑重劍都拔了出來,雲紫見明晃晃的火光下,雪白的劍刃上還有些血痕斑斑,便知道這把不是裝裝樣子的。只是她並不在意,看著場中紛紛站起面向他們的七人,她還微微一笑,一言未發。
倒是唐風越拉了她的手,當先說道,「我二人好不容易度了湖,見到這里有火光,便來看看。也沒曾想會驚擾各位,實在是抱歉了。」他話語雖不見多麼的熱切,卻也秉持著禮節。
只是說過這一句,他也不待眾人說話,便看向老夏,「你是不動峰的外堂弟子?——我也是不動峰的。」
雲紫見那老夏只這一句話便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她才算明白唐風越為何要此時出來,她眼楮往兩邊一瞟,當先便看到了那兩個身穿明黃僧袍的僧人。其一自是那佛陀級別的普字輩僧人了,面容有些蒼老,但慈眉善目,並不出奇。
她目光一掠而過,卻是落到了第二個僧人的臉上。那眉那眼……她只覺得耳邊似乎驟然響起「轟隆」一聲巨響,心頓時就重重的跳了一拍。呼吸一窒,她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這人……
……這人……
……這是她認識的那個嗎?
所幸她涵養功夫極好,這麼多年的歷練,她已不再是當年東山之上,會輕易露出小兒女情態的紫環蛇了。驟然見到他,她就是心中起了再大的波瀾,面上卻是絲毫不改。
當然,也只是面上而已。一直執著她手的唐風越卻似有察覺,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卻也沒有多言,只是對眾人笑笑。老夏從人群中擠出來,熱情地邀請他們坐下攀談,其余的人也松了口氣,稍稍放松了戒備。
只是雲紫心中千回百折,終于輕輕振開唐風越的手,面上帶了稍微意外又有些驚喜的神色,走到那對僧人面前,對著年輕的僧人福了一福,口中道,「這位小師傅看起來好生面善,竟似小女子多年前的舊識。……沒請教師傅尊號如何?」
那年輕僧人長得竟非常俊朗,全身上下泛著溫文爾雅的氣息。他之前一直垂目不言,此時听得雲紫聲音,他始自抬起目光,對上了雲紫翡翠般的眸子。他的目光平和溫柔,如一泓無聲秋水,不起一絲波瀾。但是待他終于看清了雲紫面貌,塵封已久的記憶卻是撲面而來,本是平靜的目光,也不禁有了一瞬的失神。
但也只是瞬間而已,他眨眨眼,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般,瞬間恢復了平靜。再對上雲紫的眼楮,他微含了微笑,「阿彌陀佛,小僧渺空。」
雲紫看了看他,面上笑容沒斷,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朗,只是道,「原來是渺空師傅。卻是小女子看錯了,竟還當是多年前的一位故人。」她頓了頓,朝旁邊的眾人道,「小女子李雲紫,見過眾位道友。叨擾之處,還望見諒。」
她始終含著微笑,待周圍的修士又都恢復原狀,她才挨著唐風越坐下。倒是唐風越最是清楚她的性子,見她面上笑得不動聲色,其實指不定腦中在胡思亂想什麼,便伸過手去,將她的手牢牢地拽在手心。
雲紫觸及到他掌心的溫度,一顆心才慢慢安靜下來,氣息也變得平穩。她朝火堆對面的那垂目不言的年輕僧人看了一眼,才轉頭對唐風越笑笑,示意自己無事。
只是望著明明滅滅的火堆,身邊是那老夏不斷嘮叨的聲音,她卻是想起當年那個午後的竹林,那個溫文爾雅的年輕公子回過頭起來喚她的名字,「……是雲梓啊。」陽光透過竹林,映照在他的額上,泛出謫仙的風采。
即使多年後在天界再相遇,她仍然免不了一瞬間的失神。
……李青楠。
是了,他確實是李青楠。
那個從小被人打破了氣海的李家公子。
她以為他早化為了黃土,甚至轉世輪回,不知幾世。……只是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里再遇見他。
人生若只如初見……
初見時的光景歷歷在目,可是,再回首時,人事卻早已全非。
她想到這兒,終于忍不住,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