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這一片山丘看著清淺,只寥寥長了幾棵單薄的樹。卻見金色光影淺淺掠過,這寧靜的山丘上,就響起了一道清朗絲滑的聲音。那聲音頓了頓,斟酌了一下措辭,才繼續道,「……你能听見我的話嗎?」。
雲紫窈窕玉立,一雙清澈的眼楮微微彎起,有禮又溫和。只是她心中卻著實有些犯難。不說她已多年沒有和人交談過,就是此時態度溫和地詢問,卻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難道上前直接說,請問這一層世界的陣眼是什麼?
她面對著山丘上左起第二棵青樹而立,卻見那青樹先是沒有反應,直到片刻後,那筆直光滑的樹干上才突然幻出一雙眼楮來。她勾起嘴角,溫和地笑著,朝那樹干點頭致意道,「……你好。」
那雙樹干上的眼楮卻一下子睜得圓圓的充滿了驚訝,仿佛遇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好半晌,那眼楮下才又幻出一張唇來,斷斷續續地道,「……你,你怎麼知道我開了靈智的?」听那聲音,卻如剛剛變音的少年人,滿是驚訝,甚而還有一兩分緊張。
雲紫「撲哧」一聲笑出來,心中對這才開了靈智的小樹大生好感。她微微搖頭,「我……我猜的。」其實草木開了靈智,又恰巧懂得修煉法門,自然就會吸收日月精華,體內常存靈氣,怎麼看,都與普通花木不同的。只是對上這似乎還想隱瞞的小樹,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便忽悠了過去。
哪知那小樹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還小聲的自言自語道,「我就說呢……原來是猜的。看來我的定力還是不夠啊……」雲紫哭笑不得,這和你的定力夠不夠……有關系嗎?只有是修煉有成的修士,神念一掃之下,都會知道的吧?就算她不是這世界土生土長的修士,其他什麼草木精怪,也能看出來的……
只是看這小樹似乎是才開靈智的樣子,她心中卻奇異地放松了下來。以往她接觸的修士,哪個不是修煉萬年以上的人精了?就是隨便一句話,也可以轉上無數個彎,才讓你琢磨出背後的深意。可是此時對上這單純的小樹,她的心中卻意外的感到輕松。或許,也只有在這時,才能夠放開心上桎梏,敞開心胸的談話罷?
她彎起眼楮,睫毛如月牙般翹起,「對了,想請問你一件事情。」
「嗯,什麼事?」那小樹倒是毫不猶豫地應了。只是它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得,一下子道,「啊,我開了靈智這件事,可不可以幫我保密啊?……我要等下次松大叔來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嗯,沒問題。」雲紫點頭應了,心中猜測這世界的草木精怪,大概與她認知的有些不同。確實也是,這世界沒有絲毫動物昆蟲,更沒有人類,如何這些草木精怪開了靈智,就知道化成人形?……或許和九都異塔有些關系罷?她想了想,也沒有深究。自己畢竟只是這世界的過客,這里的一切,最終只是自己漫長一生的路邊風景,浮光掠影的過去,也就過去了,自己若要深究,卻不是一時能夠了解清楚的。
當下她斟酌了話語問道,「你不知道……當今世上,誰最聰明智慧,懂得最多?」這小樹不過才開靈智,看起來似乎連常識都欠缺不知多少,那陣眼什麼的,還是去另行尋找能人吧?
卻見那小樹愣了下,才道,「懂的最多……我們這,只有松大叔來過……他應該算是懂的最多的罷?」
松大叔?雲紫眨了眨眼楮,一臉希冀地看著小樹,提示道,「那除了他呢?還有沒有听說過的,什麼智者、傳說一類的?」難道自己此行,還得去找它口中的松大叔才能達到目標嗎?
「智者?」那小樹瞬間睜圓了眼楮,「……什麼是智者?」
雲紫怔了下,終于忍不住垂下眼簾笑起來,她揉了揉眉角,斟酌起語句來,「智者啊……就是知識豐富,通曉萬千的……」人?樹?精?怪?輕笑一聲,自己原來也有詞窮的一天哪。
「啊」卻听那小樹張大了嘴,甚至連樹干也都左右舞動起來,「你說的是源啊——源啊」它見雲紫微笑著盯著它,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驟然激動地道,「就是源啊知識最豐富,通曉世界萬千的,不就是源嗎?松大叔每次來的時候,都會說,他教給我們的知識,就是來自源的。我以後也要去見見源,听說幸運的話,在源那里,還能看到世界本源呢」
源……源?源頭嗎?她微露貝齒,笑得更加燦爛,「沒錯了,我說的就是源……那請問,應該怎麼去源那里?」
…………
告別了小樹,按照它的指引,雲紫駕著雲,一路往東方而去。听說在東方最大的山脈里,有一座雲霧彌漫的山谷。而源,就在那山谷當中。這一回有了具體的目標,她也不再毫無目的地亂闖,強大的神識散發出來,用心尋找起源來。
而這一日,她駕著雲越過一座山頭時,心中卻驟然一動,腳下祥雲便停了下來。望著前面那一棵頂天立地,直插雲霄的大樹,心中就突然明白過來。這……應該就是那源了。
確實是生長在山谷當中。四處彌漫著淡淡的煙霞,大片大片銀色的月光草在煙霞中隨風擺動。而在谷中,卻生著一棵巨大的古樹來。
這棵樹也不知道生長了多少萬年,遒勁的枝椏交相纏繞,樹冠排開來,幾乎將整個山谷蔭庇。只是這還不是全部,那樹冠遮天蔽日,偏偏樹冠中間又生長出更為挺拔筆直的樹干,直插天際,深入雲霄。細小的光塵在密密麻麻的樹葉間飛舞,映著大片銀輝的月光草,顯出一種特別的安詳靜謐。
雲紫呼了一口氣,將滿腔的震撼壓了下去。這……才是巨大茁壯的生命力。那麼純然的生長,雖然有枯有榮,可她就是感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在心底一點一點蔓延上來,充滿了整個身心。
這是……生的力量
她身子一展,就往那巨大的樹干而去。她從月光草上掠過,帶起一陣勁風,那月光草就隨風舞動,柔軟隨和。直到真真到了那樹下,她才再次震動起來。
這樹干,幾乎已經就是一座小山了她貼近樹干,看著那遒勁的經絡將樹皮撐起,上面隱著無數歲月的痕跡,但卻透著安詳和生機。伸出手,她慢慢往那樹皮挨去,觸及到那粗糙的紋理,神念卻是「轟然」一下巨震,瞬間與這古樹交流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一直保持著手掌貼著樹干的姿勢,只是微昂的杏臉上,美目微闔,長長的睫毛一顫,淚珠卻慢慢滾了下來。
是……熱淚嗎?
多久沒有流過淚了?
她自己也記不清。在這九都異塔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呆了多久。可是……自己所謂的苦,所謂的累,所謂的看透,所謂的孤絕,和這棵古樹比起來,實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它是源,是這層世界的源頭。九都異塔第二層世界的整個演化,都是圍繞著它才展開的。可以說,這個世界存在了多久,它就活了多久。
僅僅貼著它的樹皮,她就能感到它龐大的能量,和寬厚的情懷。它活的歲月實在是太久,傳來的信息也實在太多,可是她驚鴻一瞥之下,卻驟然明白了很多。源充滿的,是……生命的力量。
而源擁有的,卻是……愛。
大愛。對整個世界的大愛。
它對每一棵生長的草木投以同等的關愛,在它們逝去後,又成為接納它們的魂靈的休憩所,那些細小的光塵,就是樹靈的具現。
源所擁有的寬厚的情懷,是她從未想到過的,只是她清楚,自己心底,倒底是受到了怎樣的震動,甚至于到了心悸的程度。
雖然最初只是想問問如何出這層世界,但卻沒料到,自己會遇到源這樣的智慧生靈。她緩緩放下手來,垂下眼簾,將面上的淚痕拭去,口中終于輕輕地道一聲,「……謝謝你啦。」
不知從哪里來的一陣風吹過,古樹上的枝葉發出「嘩嘩」的響聲。雲紫俏生生地立在樹下風中,神情中透出一份難以形容的堅定,「……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吶……我走了。」
她抿著嘴,釋然地笑了笑,向那古樹輕輕頷首,金色身影一閃,就往樹干頂端飛去。順著筆直的樹干,穿過巨大的樹冠,又往雲霄中而去。
剛才與源的神念交流中,她不禁弄清了自己的疑問,更是所獲良多。源所帶來的震撼和感動,雖然不會一下子就改變她的行為,卻終于在她的心底埋下了一粒種子,只等氣和溫和土壤濕潤,說不定哪天就會開出最絢爛的花來。
待她穿過雲霄,只覺得身子一震,身周的情形卻驟然大變。……這第三層世界,竟然全是火焰
空氣中全是硫磺硝石的赤鼻氣味,溫度驟高不說,就是舉目四望,天地間也是紅通通的一片,大地上滿是岩漿肆流,天上也暗壓壓的一片,不辨天日。
雲紫往身上加了一層防護禁制,隔絕了那焦灼的溫度,心中卻默默地思考著,如何找到這層世界的陣眼。
這……莫非是熔岩世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