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宮主。」她輕輕一福，慢慢走過去，心中卻是大大驚疑起來。這老道明明普通的很，為何自己一見，卻覺得熟悉至此？他曾說自己是他重華一脈……只是，自己何曾听過他的名字？
「雲紫，過來坐吧。」一道清越之音響起，雲紫瞧過去，卻見是唐風越長身而起，招呼她過去坐。那里一桌上，除了唐風越，居然尚有俊美妖異的唐皓齡和一位相貌清奇的老婦人。
再看另一桌，卻是中年美男子鄔茂和一位面容威嚴的壯年男子。此外，尚坐了一位眉須俱白的華服老者，見她望過來，都善意的笑了笑。而最中間的那桌上，除了天宮之主，還有一位全身火紅的赤眉男子。他朝尚南招招手，尚南對雲紫一笑，便過去坐了。
雲紫蓮步輕移，走到唐風越旁邊坐下，朝幾人打了招呼。唐皓齡當是身外化身，桃花也似的眸子一轉，就對雲紫一番介紹，經過他如此介紹，雲紫始知自己身邊的老婦人，竟是如意天的祖樊姥姥。而另一桌，坐在鄔茂身旁的威嚴男子，卻是鼎鼎大名的東方青帝，此外，同桌的華服老者，正是新晉仙帝，長岳雙聖中的岳逢嘯。最中間的石桌上，天宮之主自不必說，尚南挨著坐下的赤眉男子名喚朱成碧，乃是深淵赤蠍修成。此時他和尚南說說笑笑，氣氛輕松得很。
雲紫當下朝祖樊姥姥輕輕頷首，「當年不識姥姥真容，就得了姥姥一枝無根天芯，卻連句謝謝都不曾說過，實在有愧。雲紫在此多謝姥姥了。」這老婦人，可不就是當年在淵峙城中，說她的心性是嬌艷芙蓉的那位麼？
「雲仙子說哪里的話。老婦才是真的托大。當日四處游歷，只為尋一有緣弟子。卻不料因此與雲仙子接下緣分，也是天數注定。」祖樊笑容可親，聲音和藹，向雲紫也微一頷首。
「諸位，」卻听天宮之主一聲招呼，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而去。他淡淡一笑，神念稍動，眾人面前就齊齊現出青玉茶杯來。「今日天界終于集成七帝，也到了輪轉之期。我也算是得了解放，今後天宮連同天界諸事，就有勞諸位了。」他說罷，一端手中的青玉茶杯，向眾人示意。
雲紫便就著茶杯引了一口，才發現那仙茗香味醇厚，入喉余香。就听身邊的唐皓齡道，「師傅太客氣了。我們如何說這般客氣的話？」……師傅？天宮宮主竟是唐皓齡的師傅？她看向唐風越，卻見他亦一臉赧然地看過來，悄聲道，「我也今日方知。」
「我重華一脈，也算爭氣。」天宮之主面有悅色，他帶著贊賞的目光一一掃過唐皓齡，唐風越和雲紫，頷首道，「當年洪荒未碎之前，吾于玄靈山開講大道，想不到今日，便有三名弟子有了今日修為。吾懷大慰啊。」
……什麼
……玄靈開講大道
開講大道的那不是玄靈道人麼？
雲紫大大驚疑起來，終于回憶起當年一切。那玄靈山上開講大道的模糊人影，可不就是眼前這位？當時因在玄靈山上講道，自己就稱之為玄靈道人……人家自己卻是從未說過，自己道號就是玄靈的……
原來是重華……難怪八百年前，天宮之主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是，「原來是你啊——」竟然是這樣玄靈道人就是眼前的重華自己這麼多年，卻一直都弄錯了麼
「雲紫……竟也一同听過師傅的講道麼？」耳畔傳來唐風越怔怔的聲音，轉眼過去，雲紫見他和唐皓齡竟同時將她盯著。瞧著他們兩人俊美的面容，她的心神莫名一動，就「啊」了一聲。
「金環蛇的話……當是紫環蛇進化而來。」唐皓齡微蹙了眉，恍然一拍唐風越的肩膀，「我記起來啦。當年盤在你座下的那條小紫環蛇，可有印象？」
「——如何不記得？當**還趁我看它的時候，把棋子弄亂了——」唐風越一時失聲，轉過眼來，眼中帶著流轉瑰麗的波光，「……原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了。」
啊。是這樣的，沒錯。她看著唐風越俊美的眉眼，記憶中那面如冠玉的青衣小道童一時浮現出來。她微張了嘴，有些發怔。
……原來是這樣呢。在那麼久遠的時候，她就已經遇上他了。自己……是在他的腳邊聆听大道的。那個盤踞在記憶深處的洪荒歲月，那個安寧的，可以陷入頓悟的洪荒，竟……也有了他的回憶。
「你們彼此竟不知道同屬一脈麼？」重華道人怔了怔，又笑著道，「如今知道，也是不遲。今後互相扶持些既是。」
見雲紫三人一時虛心受教，他方滿意道，「今日請諸位來，卻是吾將飛去神界，要在諸位中，選出天宮之主。」
此言一出，眾人都肅了面色。岳逢嘯輕咳一聲，面顯慚色道，「請宮主恕罪，逢嘯新晉仙帝，並不清楚這其中的事情，還請宮主明示一二。」
「這個無妨。成碧，你來講一講罷。」重華道人向赤眉男子示意。朱成碧一揚眉，道，「諸位都應知天界之上，尚有神界罷？天界旁邊，卻還有仙界與靈界。我天宮，就位于天、仙、靈三界之上，每千年于三界之上同時投影，為修士大開方便之門。」他笑起來，赤色眉毛如火般飛揚。
「為了維持空間的穩定，管理天、仙、靈三界，就需要天宮之主。且當年媧皇與域外天魔大戰後，各界中都還遺有域外魔族的殘余。我天宮，也有搜尋鎮壓三界魔族的責任。如今仙靈二界人煙稀薄，尚幸天界終于集齊七帝，終至輪轉之期，我們在這天宮中守了千萬年，如今才算是解月兌……」
重華道人接道，「吾走之後，需一人為天宮之主。其余者，可隨我等飛去神界。不過神界情形復雜，各大神族比比皆是。爾等尚未修成神人之姿時，最好不要輕易前去。倒是督天位的磨練，對修神，大有益處。」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波瀾不驚的唐皓齡，「你做了這麼多年的督天者，一身修為俱是不錯。」
「多謝師傅夸獎。」唐皓齡波瀾不驚，回了正常的微笑過去。
「如此，」重華道人應了一聲，「你們……誰願為天宮之主？誰願就此留下？誰又願與我等一道，一並前去神界？……如過了此次機會，爾等就要逢下個七帝歸一時，才能再行選擇了。這中間又需要多少個千萬年……委實不定，你們可要想好，半刻鐘後，告訴我答案罷。」他一揮手，尚南成碧輕笑起來，三人便齊齊在園中消失不見。
眾人這才面面相覷，一時無語沉吟。
「諸位，我可有為天宮之主的資質？」一人聲音響起，諸人望過去，不由意外。那人自是俊美妖異的唐皓齡了。他做了天界千萬年的督天者，與天宮聯系本就緊密。且連重華都贊他修為不錯，資歷修為心性，無一不足以擔當宮主之位。
眾人互相看了看，連聲稱好。倒是唐皓齡轉過頭來，水潤桃花眼朝唐風越和雲紫眨了一眨，柔聲道，「風越，督天者一職，千萬年來都是哥哥擔當，各中自然有辛苦之期。但有付出就有回報，體察天界各種生命波動，督察天下，于心性一道，最是有益。」
其余人立時明白，他這卻是準備讓唐風越接下督天者一職。雲紫想起當年在均天殿中所見的金色身影，一坐千萬年不得擅離，這該需要多大的耐性與包容，甚至是犧牲？她眨了眨眼，話涌到喉間，卻終于嘆了口氣，將話咽了回去。
自己倒是想勸。可是……勸什麼呢？勸他不要走這條艱辛的道路麼？可唐皓齡的話也不無道理。再說……自己是他什麼人呢？有什麼理由去勸他？
這樣一想，自己卻連最基本的立場都沒有。……唯有苦笑。
唐皓齡見自家弟弟眼底掙扎，無意間總往旁邊那素衣女子看去。他釋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始終月兌不得身。只要你修成身外化身，天界各處，任你遨游便是。」他手下一使勁，轉頭對雲紫道，「只是我既走了，卻要拜托你一件事。」
雲紫心中一動，立時明白他將要說些什麼。果然，唐皓齡眼中泛起深邃星光，對她燦爛一笑，恍若當年玄靈山中對弈的美少年，「我到了天宮，弟弟又佔據督天位，輕易月兌不開身。……雲紫，看在我們相識多年又系屬同門的份上，我不動峰一脈，就拜托你了。」
……什麼叫相識多年？真是的。不過是一起听重華道人講道，有必要說的這般動情麼？她的耳珠泛起溫溫潤潤一層粉紅來，一轉眼，就對上唐風越如水的眸子。
那眸子中，似在說些什麼嗎？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氣質大變。但此時近近的坐在一起，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時撲朔，不知怎的，心中就是一軟。
他抬起眼來，眼中是濃的看不透的神色，清冽的嗓音自耳畔一滑而過，「我若督天，不動峰一脈，可以拜托你嗎？」。他看過來，雖一眼，卻似看了千萬年。
心中就似有什麼突然沖破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擱在青玉茶盞上的指尖已然泛白，只是唇間卻終于溢出一絲嘆息，「……好。」
最後願和重華道人齊去神界的，居然是新晉仙帝岳逢嘯，和如意天的祖樊姥姥。雲紫拉住祖樊，神色略顯不舍。沒想到才見面沒多久，就要與這位老婦人自此分開。祖樊拍了拍她的手，「我座下大徒弟當承我永冰峰之志。無歡是我最小的徒弟，天資雖高，修為卻不盡如人意。我走之後，我這一脈，卻有勞你和督天者多多照看了。」雲紫點頭說好。
卻見鄔茂和青帝兩兩對視，鄔茂哂笑一聲，「還是放不下我鄔家的後輩子孫呀。成材的太少，叫我如何放心前去神界？」
青帝的聲音頗為沉穩，卻也帶了一絲自嘲，「可不是。如今族中亂象已顯，來日必有一場大變。我……卻也走不得。」雲紫知他是林二的哥哥，遠遠地朝他一福，並未上前攀談。
少時，唐風越趕去接替唐皓齡的督天位，就偕同雲紫齊齊回天界去。金碧輝煌的均天殿中，眼看著他就要走上祭壇，此後就將一守千萬年，她手一動，終于拉住了他的衣袖。
見唐風越回身看來，她心潮起伏，想要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半晌才問道，「……你幾時能修成身外化身？」
他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柔聲道，「別著急，哥哥是在督天的第三百年修成的。且我以前便有寄魂離體的經歷，分出神念修成化身，對我來說，尚算輕易。所以……你就等我三百年，好不好？」
「什麼等你三百年，我……我是擔心這不動峰一日無主，有什麼亂子就不好了。」她別過眼去，聲音幽幽。
「呵。」他輕輕笑起來，模了模她的頭，「拜托你了。」爾後轉身，大步走向祭台。她心中一震，看著他金色背影，不知如何，心頭卻是生出千層萬緒來。
………………
兩百年後，又是天宮開啟之日。只是這一年，不動峰的禁制始終沒有打開，來自各大天的修士聚在峰下，議論紛紛，不知金鵬大帝出了什麼事情。
這一日，卻听一道充滿威嚴的清越之音，自不動峰上傳下來。
「……金鵬大帝唐皓齡已于百年前飛升。」什麼？帝君飛升了？
「……至今日起，不動峰由我唐風越……」那聲音頓了一頓，緊接著，卻是一女子清朗一如撥動琴弦的聲音，「……我李雲紫……」，
「……共同管理。」
「我等喻下︰來自各天修士，修為達天仙及以上者，可于不動峰頂等待天音出現。」
「峰上禁制未解，盼諸位小心。」
這聲音裊裊繞繞，在不動峰底部流轉盤旋再三，始自散去。眾人听得一怔，只听「轟然」一聲巨響，各城上峰之路上，現出一道傳送門戶來。于是喜笑顏看，紛紛稱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