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曾經說過,做事情不順的時候,歇口氣,重新尋找突破口,結束也要干淨利落。
一路上,蕭若的腦袋自作主張地陷入了歇口氣的階段……而且、一直沒有出來。
……
為了掌握戰爭的主動權,徐榮帶領的軍隊出汜水關,過滎陽,駐扎在了中牟。
向東不遠就是陳留城,往南是長社和穎川,與幾座義軍佔領的城池遙遙對峙,扼住了他們進入汜水關的咽喉通道。
軍隊駐扎在中牟城中,難免引起百姓恐慌,蕭若在馬車里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議論和嘆息聲,加上頭不小心撞到了車壁上,醒了過來。
只見羊一正看著她,一臉崇敬︰「姑娘這樣也能睡著……」
蕭若揉揉眼楮,問︰「外面怎麼了?」
這麼吵,難道是軍隊嘩變了?
羊一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疑惑。
蕭若小心翼翼地在簾子上掀開一個小縫,看見外面的人群和房屋,喃喃了一句︰「原來是到城池了……」說著放下簾子準備繼續睡覺。
羊一輕聲問道︰「都要到了姑娘還睡麼?」
「反正我們又不能動,還要等軍隊扎營好了才能出來。」蕭若眼楮沒睜︰「估計還得兩個小時呢……我再睡一會兒……徐榮來了你叫我。」
羊一如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想了大半天那「兩個小時」是什麼意思,硬是沒想出什麼來,見蕭若似乎睡著了,也不敢問,還在猶豫要不要叫醒她,不知不覺之間馬車已經停下來了。
外面現實一陣寂靜,接著銳響再起,大軍準備扎營,果然沒有人來管這輛馬車。
這一路上旅途顛簸,大軍速度奇快,兩天之內就到了中牟,一路上自己新的這位主人倒是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成日睡不足一樣。
羊一听到外面有了響動,嚇得縮成一團,轉眼間簾子已經被掀開,徐榮一身鎧甲,站在車外。
羊一下意識要去叫蕭若,徐榮卻冷著臉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羊一忙住口不言。
徐榮似乎還想對他說什麼,但是顧及蕭若還在沉睡,止住不言,上馬車親自將蕭若抱了起來。
身體驟然騰空,蕭若渾身一個激靈,睜開眼楮,看到徐榮近在咫尺的臉,本能地想要掙月兌——
「別動,我帶你下去。」徐榮囑咐一句,抱著她走下馬車。
外面天色已黑,蕭若縮在他懷里不敢說話,徐榮抱著她往自己的營帳走,偶然間低下頭掃了一眼,只見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剛睡醒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茫然……
他心里憐意打大起,不動聲色地將手臂緊了緊,微微笑道︰「路上辛苦了……這幾天你得呆在營帳里,等我收拾完亂軍。」
他雖然說得溫和,但是語氣里的傲氣卻和呂布一般無二——看起來涼州將領都沒將這些義軍放在眼里。
守在附近的徐榮親兵都選擇性地無視了這一幕。
營帳很大,徐榮轉入後面,將蕭若放在了兩副臥榻的其中一副上……
蕭若環顧了四周一圈,問︰「我只能呆在這里?」
徐榮點點頭,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坐在榻邊,微微笑著說︰「這里最安全,有我在一日,就能護你一日。」
「那我可以去城里嗎?」。蕭若問。
「城里亂。」徐榮語氣不帶商量。
「羊一呢?」
「走的時候會在你車上就是了。」徐榮語氣有些不悅。
蕭若哦了一聲,又問︰「我睡這里,你睡哪兒?」
徐榮指了指附近的臥榻,見她面有遲疑之色,微微笑道︰「放心,榮非君子,也不是小人。」
蕭若這才從剛睡醒的恍惚里回過神來,看了看坐在榻邊的徐榮,再看了看躺著的自己,忙起身,卻被徐榮不動聲色地按住了肩膀︰「你睡罷……晚些時候我叫人把吃的送進來。」
說完,起身離去。
蕭若見他走遠,也不再客氣,躺下準備再睡……
也不知道睡沒睡著,恍恍惚惚間她听到外面有聲音,提到了「曹操」二字,立馬將她渾渾噩噩地思想拉回了清醒狀態……
她微微直起身,不動聲色地仔細听著——
外面,似乎徐榮在和手下人議事,一個渾厚的聲音說︰「曹操統領的陳留兵馬今日朝東邊撤退,將軍不如帶幾千輕騎兵,沖他個措手不及,以絕後患。」
一陣沉默。
徐榮平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此計雖好,卻不是上計,我出兵去追殺曹操,南邊的孔還坐得住麼,到時候丟了中牟,你我只能提頭去見相國。」
那人遲疑了一下,噤聲不言,另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依將軍看……咱們現在是該攻打穎川?」
徐榮沉吟了一會兒,淡淡道︰「不妥,敵軍雖然勢微,但是各自分散,稍不留神就會月復背受敵。」
看來徐榮沒有她想的這麼輕敵,中牟南面是穎川,東面不遠是陳留,往北度過黃河又是河內,幾個城池都被義軍控制,互為照應,確實先打哪一邊都容易落到月復背受敵的境地。
「那依將軍的意思,咱們就窩在這個鳥地方不動了?」問話的人粗聲粗氣,一听就是個性子比較急的。
徐榮冷哼一聲︰「沒有我下令,我看誰敢動。」
聲音不大,氣勢壓倒性地鎮住了營帳里的所有人。
蕭若也有些納罕,原以為他要麼是謙謙君子,要麼是修羅殺神,卻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冷靜睿智的時候。
不禁想,一個人到底能有多少面呢?
就像水一樣,盛在方的器皿里就是方的,圓的器皿里就是圓的,不用什麼接它,就會隨性流走……隨著環境的改換不停地去偽裝適應……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哪個才是本態。
蕭若胡思亂想著,忽然又有點訕顏,光研究徐榮了,自己興許比人家更甚吶……
就在這時,外面徐榮的聲音不大不小,淡淡傳來,一錘定音︰「三日之內、按兵不動。」
……
關于徐榮的戰役史料上只記載了三場,其中在此處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所以蕭若也不清楚徐榮到底是怎麼退的敵……只是听他們說了半天,心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徐榮攻打其中的一個,另外的就會群起而攻之的話確實不應該輕舉妄動……僵在這里也不是辦法。
但、如果……只是說如果,徐榮退出中牟呢?
……
听他們珍而重之的態度,這中牟好像是一塊咽喉之地,兵家必爭。
……
而且這些諸侯雖然都打著反董的旗號,但是本質上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戰,徐榮一退,他們就會從一致抗敵,變成搶爭中牟,到時候徐榮再殺個回馬槍的話……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蕭若慌忙轉了個身,佯裝熟睡。
聲音越來越近,她剛才跳得有些快的心髒漸漸平定下來。
什麼東西,輕輕擱在小桌上的聲音……
「睡著了麼?」徐榮低聲地問。
「……」裝睡中。
他在塌邊輕輕坐了下來。
「不知為何,看到你我心里就會很平靜……好像離這個亂世很遠了。」徐榮輕嘆了一聲,似乎在對她說,又似乎在喃喃自語︰「蕭若、帶你來戰場上,我卻也有私心……不僅僅是擔憂你在洛陽不安全……」
察覺到背後的發絲被輕輕撥弄著……
她合目安睡,一動也不敢動。
「總覺得,要是不帶著你,回去就見不著你了。」徐榮的聲線溫和綿長,舒服至極地撞擊著人的耳膜︰「……你當真是姮娥下凡,隨時都會回去麼?為何我總覺得不安心……」
蕭若忍不住想問——
那個,「姮娥」是什麼意思……
「你放心,只要有我徐榮在一日……你就由我來保護。」徐榮的聲音還是很小,語氣卻透著讓人篤信的堅定。
說完這一句,他站起身來,緩緩地走來走去,似乎在想事情,接著身邊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他也躺下了。
直到身邊傳來勻稱的呼吸聲,蕭若還是沒有睡著。
她微微睜開眼楮,轉過頭去,借著外面的火把微光,依稀可以看見徐榮仰面躺著,挺拔的鼻梁上方,濃眉緊皺著,好像對戰局還是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