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使聞言神色驟變——這三個條件實在太過刁鑽。第二還是其次,第一條和第三條實在叫人聞之心驚。
石城,安定,狄道三郡雖然各自都不是像金城那樣的咽喉重鎮,但是三個郡連一片,便像是硬生生插在金城旁邊的一把匕首,若是答應她,涼州諸郡只怕難免受她所制!
至于將馬騰的公子扣作人質這一條,實在是用心險惡……也虧她想得出來!
韓刺史,郭將軍自然願意答應,卻肯定會得罪馬將軍——
可若不答應她,要是在這個緊要關頭被她拿下了金城……一時叫人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蕭若站在城樓上,嘴邊含著一絲笑意,等著來使說話。
既然馬騰不率兵攻打反而是派人招降,肯定是沒法從長安抽兵。
既然露怯,她自然要抓住機會趁火打劫……
「這個……」來使怔怔,半晌方道︰「公子在城中?」
蕭若點點頭︰「馬超已經被我俘了。」
來使臉色更差……無暇細想其中的匪夷所思之處,訕訕地道︰「這第一條……和第三條有待商榷,還要待我回稟馬將軍和韓刺史。」
「那你記得快些……」蕭若淡淡地道︰「我只等三天。」
……
石城除了據以為依憑的一座山峰,城外都是廣袤的荒原。人煙稀少,村落零星。
到了晚上,城外的風便嗚嗚直響,從山峰頂倒灌下來,听得人毛骨悚然。
此時已經是六月底,涼州正是白日灼熱,晚上卻又森冷的天氣——
城中火把烈烈燃著,太守府內,羊一一邊在心里默默地咒罵馬超,一邊在風中發著抖,監督著這房間附近的軍隊喚哨。
忽然,房內傳來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門外守將何在?」
明明是階下囚,語調中隱藏的鋒利和霸道卻和他為主帥時一般無二,羊一听了便下意識答道︰「我在此處……」
「叫你們首領來,我要見她。」
「你要見姑娘?」羊一遲疑了一下,答道︰「我去幫你問問……」答完了察覺不對勁……為何他非得對這小子言听計從?!
抱著手便想不管,轉念一想心里又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都答應了……而且這小子說起來挺可憐的,幾天前還是馬騰公子,率領鐵騎威風凜凜,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成了階下囚……
羊一長嘆了一口氣,搓著手頂著寒風朝蕭若的臥房走去。
原本以為現在蕭若差不多也該睡下了,卻沒想到燈還亮著,羊一站在門外,輕輕問了一句︰「姑娘歇下了麼?」
「沒,你進來吧。」
羊一依言推門進去,看到蕭若正跪坐在矮桌邊。如瀑般的青絲披散在肩頭,正低著頭拿一支筆沾著墨在紙上寫寫畫畫,半隱在烏發見的側臉越加蒼白憔悴……
桌上擱了一盞燈,火焰在他推門進來的時候閃了一下,蕭若忙抬起手來護住︰「有什麼事?」
「姑娘該歇著了……」羊一忍不住道︰「上次的傷還沒好……這幾日又——」
蕭若抬眼,看著他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掩了白紙道︰「我這不正要睡嗎?沒事你先出去吧……幫我把楊含叫來。」
羊一一怔︰「姑娘不是要睡了嗎……為何叫楊含來?」
「還有點事要他做……」蕭若打量著自己在白紙上畫的勉強可稱作是馬蹬的東西……歪歪斜斜,不大好看,也不知道有沒有能工巧匠能造出來。
馬超的騎兵雖然強,但是沒有裝配馬蹬。
有了馬蹬,雙腿可以操控馬匹,人,馬成為一體,騎兵才能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搏戰,否則只能以騎射為主。
這玩意她雖然見過幾次,不敢確定到底是什麼樣子——這麼想的時候,又低下頭仔細看了看,發覺越看越不像……
還是先打一副出來讓楊含先試一試比較好。
蕭若抬起頭,發現羊一還站在那兒,訝然︰「還有事?」
「……其實是……」羊一訕訕地道︰「馬超說他要見姑娘。」
蕭若聞言,將手中的筆擱到一邊,站起身來︰「他什麼時候說的?」
「就是剛才……」
「把我的弓箭取來吧……」蕭若微微笑了笑。轉身又取了一件外袍披上。
羊一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大感詫異——
「姑娘、你若是勞累……明日再去也無妨。」
怎奈蕭若一臉的微笑,搖了搖頭,看樣子很是期待,連畫的圖稿都順手擲到了一邊。
……
火把的光將那房前的空地照的恍如白晝,羊一遲疑著,看了蕭若一眼,還是按照她說的走過去揮了揮手……
看守在附近的士兵手中兵器紛紛出鞘——
「開門吧。」蕭若攏了攏披風,將目光投向門口。
轉眼之間,門打開了,馬超走出門來,下意識用手擋了擋外面的光,眼楮睜開,在看到蕭若的瞬間放下了手。
「這次睡足了……不會在打仗的時候犯迷糊了吧?」蕭若微微笑問。
听她此言,想到連續被此女騙了三次、自己被俘、部下生死不知的慘痛敗績,馬超雙手握緊,低著頭,似是怒極,咬牙冷道︰「我既敗在你手上,不必廢話,要殺便殺。」
此刻活著受這等屈辱,當真比死還難受些。
看著面前憤怒之極的少年,蕭若忽然想到這還是頭一個和她比起來出于弱勢地位的歷史名人,當下微微遲疑,無預兆地問了一句︰「你今年幾歲了?」
「……」
「可有家眷?」繼續問。
馬超仍舊低著頭,手指握拳,關節摩擦得 嚓直響。
「可惜現在太小了……」人都說鋼槍銀鎧錦馬超,勇武堪比飛將鬼神呂布,遺憾的是自己面前這位勇武有余。練達不足,只能隱約看出幾年之後英雄的影子,蕭若輕輕嘆了口氣,不顧面前少年怒火高漲,火上澆油地又添了一句︰「你怎麼不大一點再上戰場?」
「……」馬超忍無可忍地抬起頭來,怒瞪著她道︰「要殺要掛任憑處置……你到底想如何?」
「不要尋死覓活。」蕭若淡淡地規勸,嘴邊含著一絲笑意,摩挲把玩著手中的弓,也不看他︰「韓遂的人今日來過了,為了保住金城,同意讓你在石城為質,我不會殺你的。」
她故意地,加重了「韓遂」的名字。
「又是你的奸計?」馬超眯起眼楮,冷冷盯著她。
「怪了……」蕭若無辜道︰「我為了不殺你,特意編個謊話出來嗎?」。
馬超眉頭皺緊,一言不發,目光卻有了明顯的波動——
蕭若抬眼打量了一眼,心里暗笑,這個錦馬超,怎麼騙他他就怎麼上當,當下正色道︰「你要麼就一直呆在這個房間里……要麼就到我軍中效力吧。」
馬超抬起頭來,烏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剛才的怒意還為消盡……目光前所未有地復雜。看來還是吃不準該不該信她說的。
蕭若微微笑著盯著他看,在說出「一直呆在這個房間里」這句話時,清晰地在他的眼楮里捕捉到了一絲反感,暗嘆——果然還是個少年……
「姑娘……」
羊一听到這句話卻覺得不妥,前幾日看過他的勇武,只覺得將這個人放出來實在太危險,忙出聲提醒。
蕭若卻跟沒听到一樣,專心等著馬超的回答,見他久久不決,加了一句︰「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韓遂就不會讓你去打自己人。」
「……到何時?」馬超終于忍不住。不情不願地問了一句。
「到韓遂他們兌現諾言為止——」蕭若說完,等了他一會兒,見他還在猶豫,轉身作勢要走。
「你等等……」
「……」蕭若偷笑著站住腳步。
「先說好……我遲早有一日要報今日之恥。」
听他繼續嘴硬,她煞有其事地隨著他點了點頭︰「這麼好的機會,你隨時都可以學學小人陽奉陰違,伺機報仇。」特意又將「小人」兩字咬得重,不等他說話,便對羊一吩咐︰「讓他從親兵的伍長做起吧……」
羊一雖然憂慮,此時也不好反駁,只得疑惑地掃了馬超一眼,低聲道︰「得令……」
……
伍長根本算不得官的,要管的也就五個人!
頂頭上還有什長,隊率,屯長。
現在石城里屯兵已經有三千,其中還有馬超的舊部,不少得到了封賞……
瞬間落到這等低位,舊部見到他的表情還是跟老鼠躲著貓一樣,都十分心虛——
蕭若下令之後,劉鈺,楊含都覺得不妥,卻也沒有法子,只得多監視他一些……
雖然蕭若封的是親兵的伍長,但是身為親兵隊率的羊一卻十分不善地將這塊燙手山芋熱扔給了楊含……楊含負責的是城門的防御,好心找人來替他治傷,怎料這個小子治傷倒是來者不拒,問到什麼又擺張臭臉,冷冰冰一句話也不答。
楊含對他全無好感,也就不客氣地在他傷還沒好的時候就將他弄到城樓上去守城……怎料剛去那一天,剛好是涼州軍給答復的時候,樓下來使沒認出穿著普通鎧甲的馬超,張口便道︰「告訴你們首領,刺史和將軍商議,只要她肯派軍支援長安,就答應她開出的三個條件,劃安定,石城。狄道與她,讓公子在石城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