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若專心整頓滎陽。都忽略了告訴劉鈺要在郿城屯田,沒想到司馬徽半月之前就已經思慮到這一層……滎陽雖然還不見起色,但是這樣看來,郿城一帶已經初步具備了割據的實力,連初步的官職都已經設好。
她細細看了那張名單一遍,並沒有發現自己讀起來熟悉的名字,將絹書慢慢卷好。
羊一見她面有霽色,訕訕一笑道︰「偏就劉鈺有本事,什麼禮這麼好,把姑娘都逗笑了。」
「確實像司馬先生說的,是重寶。」蕭若忍不住笑出聲來。
沒想到短短一個月的光景,司馬徽竟已幫她做了這麼多事,心里一陣感激︰「他說過什麼時候回來了嗎?」。
「這個……許是等營地安寧下來。」羊一會錯了意。
「我說司馬先生。」想到那位昨日當與她結為白首之好的人,剛剛好轉的心情又有些黯然——還新婚賀禮呢,新郎大婚之日消失不見還不說,回來還陰差陽錯地負上氣了……
羊一方明白過來,搖搖頭道︰「司馬先生沒說。」
蕭若沉默片刻,抬起頭道︰「你去軍營里告訴徐將軍,郿城不久後會運糧草來,不必削減現在的糧餉,免得釀成兵變。」
「小的知道了!」羊一這才反應到那束麥穗的意味。不由得喜上眉梢,正要走,只听蕭若又道︰「等等,你現在的官職還是我的親兵隊率?」
「是……」羊一面有愧色地答。
跟了姑娘也有幾年了,劉鈺自成一方統領不說,連楊含也統領部曲,已能領上萬人馬,獨獨他到現在還是個帶著百余人的隊率,不能上陣殺敵,只做一些查探傳信的活。
原本以為蕭若問這個是有意擢升他在軍中的官職,卻見她沉吟半晌,開口︰「傳完了信,你把我的親兵都招來吧……」
「姑娘,這是為何?」羊一不解地問。
「都不像親兵。」蕭若淡淡地道︰「再不訓訓不成了,我不想再被人用絆馬索絆。」
「可……」
「自己人也不行。」沒等他說話,蕭若又加了一句。
「是……小的知道了。」羊一心里微有些失落,點點頭,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和他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之間侍女已經將藥上好,也行禮退了下去。
蕭若伸手踫了踫腳腕,又是一陣刺痛,勉強將腳收回來,放在榻上,上過藥的地方還是火辣辣的疼……不過好在她此刻倦極,倒也不用費勁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勉強能起身走動,喝了幾口粥。才總算有了些精神。
這時羊一已經召集了她的親兵到太守府前,看他們的樣子,營里應該也沒有出現嘩變。
蕭若扶著羊一出來,將這些人看了一遍,見不少人雖然看似恭順地低著頭,面上卻還帶著笑,還有人在竊竊私語。
軍營肅殺,點兵更是不苟言笑,到她這里卻變了樣。
此刻這麼一看,蕭若立刻明白了在自己親兵中的威信有幾斤幾兩,更勿論是領兵的時候了,估計今早能帶兵都是托了楊含威信的福。
想到這里,忍住苦笑,對羊一道︰「把我的弓箭取來。」
羊一依言拿了弓箭來,遞到了她手里,蕭若伸手接過,忽然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對準其中一個人射去。
這麼幾年下來,她別的沒長進,倒是箭越射越準。這支箭迅速飛出,伴著破空之聲,站在前面的軍士盡皆失色,紛紛閃躲,然而已來不及,箭又疾又準地釘在了其中一人的胸前,卻不見血流,只彈落了開去……
「那支竟然沒箭頭……」蕭若有些詫異,自言自語一句,重又拔出了一支箭。
還沒搭在弓上,卻見那人已經面如土色,跪倒在地。
蕭若轉頭問羊一︰「十七禁律第五條是什麼?」
羊一忙答︰「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
一听此言,四周不少人都變了臉色。
那人更是目露驚恐之色,伏地叩拜︰「屬下知錯,姑娘恕罪!」
「你怎麼跪下了?」蕭若目光從他身上掃過,淡淡道︰「沒有說你,起來吧。」
眾人聞言,再看她手中箭將出未出,手搭在弓弦上也不放開,皆害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收斂神色,屏息低頭……
那名士兵默默起身,沒人再說話,這才算是真的安靜下來了。
……
營中有早晚兩次操練,因為人不多。所以就在太守府還算寬闊的院子里,蕭若遠遠站著,看羊一帶著部下操練,目光掃到院子那棵巨大的柳樹,微微有些出神……
似乎兩年以前,就在這個院子里,柳絮紛飛,撲在窗紗上,午後綿長,磨墨涂花了那人的睡臉。
像那時候的滎陽那樣平靜的日子已經很久不在了……
盡管是同樣的地方。
現在就連成婚都有人來打擾,豺狼虎豹,一個接著一個,應接不暇。
這麼提心吊膽,弓箭醒著不離手,睡著放枕邊的日子數一數差不多兩年多了……
「姑娘……」
耳邊傳來了羊一的聲音︰「姑娘腿上還有傷,怎麼不坐下?」
一句話將她神思扯回來,蕭若看了一眼遠處還在操練的士兵,搖搖頭道︰「現在坐下不成樣子……」話說到一半,看到正往這里進來的韓睿,面色微微一變。
羊一立刻上前去,只見韓睿說了一句什麼,又快速離去了。
羊一回來道︰「姑娘,將軍就要來了。叫我帶兵回去換防。」
「等等……」蕭若面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他什麼時候到?」
……
現在曹操大軍還在城外,因此營防沒有一日懈怠,反而嚴加掌控了幾分。
待從營地里回來,天色已經擦黑……
就快要到太守府,徐榮掃到前面路上細細的一線凸起,目光四周掃了一圈,沒有控韁的手輕輕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
馬匹再往前,那一線忽然騰到了半空中,被人兩邊用力,拉住,繃緊……
幾乎就在同時。徐榮抱住馬頸,歪過身體,長劍出鞘,輕而易舉地割斷了這條憑空多出來的絆馬索。
「將軍?」跟在後面的幾名親兵聲音皆是一緊,莫不擔心是不是被敵軍混進城來了。
徐榮勒住馬韁,目光盯著絆馬索的兩端,厲聲道︰「還不出來?」
幾名士兵立刻從牆角跑出來,跪地乞饒︰「將軍饒命,我等奉姑娘的命令,在此……操練……」聲音顫抖著,個個神色無奈到了極處。
徐榮看了幾人一眼,目光重又投到了路邊︰「再不出來我過去了。」
听這語調十分不善,蕭若只得慢慢從牆根下走出來,看他一眼,再看地上跪著的幾名士兵一眼,低聲解釋︰「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這是還給你……」
怎料一句話沒說完,馬蹄靠近,腰上一緊,她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帶起,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了走……唯留下後面一群目瞪口呆的親兵……
蕭若從最初的驚訝里回過神來,想到剛才這一幕足以讓她一個下午辛苦建立起來的那麼一點威信化為泡影,一陣羞惱,伸手打在了他的肩頭︰「你干什麼?」
「叫你不要輕入險境,要說幾遍才听?!」
背後的聲音含著怒意,攬著她的手收緊,似乎要將她腰勒斷一般。
原來他怪的是這個……
蕭若驚訝地回過頭,清晰地看見近在眼前的深黑色眼眸里燃著兩簇憤怒的火焰,靠近,不由她分說,俯身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驚詫,羞愧,惱怒,抗拒都只有一瞬……接著,便融化在了無邊無際的甜蜜和酸楚里……
明明是歡喜到極處的,心卻像被一只大手揉弄著,傳來隱隱的痛。
馬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她拍在他肩上的手卻漸漸沒了力氣。變作了無力的攀附,仿佛溺水的人終于抓住救命的浮木,用力得指節發白
他攬在自己腰間的手輕輕往上,溫度滾燙,所過之處無不激起一陣微微的顫抖,最終扶在了她的腦後,將這個原本就用力而疼痛的吻加得更深。
……
從丹楊到西涼,從長安再到這里,一路都是刀光劍影,滿眼看到的都是戰火,血流漂杵,白骨蔽平原——唯一不變的,只有眼前的這人。
不管對別人再不好,始終都念著她,陪著她,為了她甚至可以從為朝廷堅守多年的戰場上抽身而出的人……
再生氣再責怪,始終都是為了她好的,盡管他從來都不說。
……
早就盈睫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呼吸困難,腦海漸漸變得空白……臉上癢癢的,似乎仍有柳絮,像兩年前一般,從窗外撲進來,融進午後暖洋洋的春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