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璋由于久病在床,肌膚有些不正常的蒼白,整個人顯得十分羸弱,但眼神卻湛湛,很有精神,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很是親切,和煦如風,十分溫和無害的樣子。
軟榻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錦被,永璋往上面一窩,便陷了進去,右手邊放了個雕花小幾,指節分明蒼白的縴長手指輕輕拿起幾上的紫砂茶壺,徐徐倒了一杯熱茶,水聲潺潺,茶香裊裊,左手執起一冊書卷,閑閑地看著,嘴角微微上調,曬著暖洋洋的太陽,心情十分舒適的樣子。
不知是否是錯覺,這樣的永璋,給希彥一種非常珍惜現在生活的感覺。
他似乎真的不再把腦殘龍訓斥的事放在心上了呢,希彥勾了勾唇角,笑了,這也不錯,想不到自己開導人也是很有一手的嘛,哈哈(您太自戀啦,妞兒)。
府邸的修繕還沒有真正開始,外面的人看不出來,其實府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吳管家雖說十分可惡,但手上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認認真真做起事來,倒也像模像樣。不到兩天,府里的面貌便煥然一新,那些惡僕、懶僕,該管的管,該罰的罰,有些愚頑不堪的,也都毫不留情地攆了出去。僕人、丫頭們各司其職,也都開始老老實實地做事。
只不過,永璋似乎無心接權,任由希彥對著吳管家發威,他只在一旁看著,淡淡地笑著,也不說話,對于這個新上任的「婢女」全無規矩的隨性舉止也听之任之。
「你就沒什麼要問的?」
兩天了,希彥就這麼未經過主人的批準,自封了個「婢女」的名號,賴在府里吃吃喝喝,壓迫著吳管家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拾掇起來,而身為東道主的永璋筒子竟一點表示都沒有,完全是一種放任自流的態度,這也太奇怪了吧。
「問什麼?」被問到的人,頭都不抬,悠然地翻了一頁書,繼續閑閑地看著。
「你都不覺得奇怪嗎?我這麼一個陌生人,突然之間蹦出來,又是救你,又是幫你懲治惡奴的,你不好奇為什麼嗎?」
希彥懶懶地躺在秋千上,仔仔細細地盯著永璋,想要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她實在有點奇怪,這個永璋給她的感覺與第一眼看到時相差實在太大了。
第一眼見到的永璋,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慘淡模樣,從里到外,從身體到靈魂都透著一股虛弱勁兒。可是眼前這個永璋,明明有著一副虛弱的身體,卻古怪地給了希彥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頗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強大感。
那是一種萬事于心,盡在掌握中,或者說,便是不在掌握中也有信心抵擋一切狂風暴雨襲擊的強大自信。沒有數十年風風雨雨、大起大落的錘煉,希彥很難想象一個人身上會有這樣重的積威和博大的包容力。
而且,明明是和煦如風的親切笑容,為什麼卻給希彥一種危險的直覺呢?甚至那些僕人在他面前都會不自覺地收斂態度,很是謹慎,不太敢放肆的樣子。
很難想像這樣的人,會是之前那個只因為腦殘龍幾句話便「郁結于心」,要死不活的人,也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會將這阿哥府放任到這種地步,主不主,僕不僕的,那些僕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頂風直上?看著不像啊,一個個都十分乖巧地懂得夾著尾巴收斂的(僕人們︰冤枉啊,您老沒來之前,奴才們可從沒發現主子身上有這種上位者的威勢,雖然他的確是上位者……)。
說實在的,要不是希彥在現場一直看著,她幾乎要以為這兩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呢(妞兒,不得不說,你真相了,那是你家八祖宗啊)。
胤(正主現身,以後就叫胤了)放下手中的書,輕笑著看向希彥,「我問了,你就會說嗎?」
「那不一定啊,說不定有些就會說呢,看你問什麼啦。」希彥頗想看看眼前這個仿佛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流露出淡然以外的情緒,例如,好奇、疑惑……
「哦,那挑你會說的說吧。」雲淡風輕的聲音。
希彥臉黑了,你那「愛說不說」的語氣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問話的時候要表示出好奇嗎?搞得像是自己上趕著要去求他問似的,豈有此理!
「爺,您的薺菜豆腐羹。奴婢在里頭加了冬筍,還打了個雞蛋,補虛益氣,清熱解毒,很有營養的,也很適合爺現在的身體。」一個十四五歲婢女打扮的女孩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只羹盅,兩只精致的銀碗,朝這邊走來,步子不快,卻顯得很靈活,只是規矩差了些,不比其他侍女那樣矜持有禮。
女孩走到胤面前,將托盤放在幾上,先盛了一碗,雙手遞給希彥。
希彥一樂,小離這丫頭真是上道,知道是自己提拔了她,什麼吃的都多備一份兒,而且每次都先盛給自己,嗯,薺菜豆腐羹啊,聞著就很香……希彥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
小離見希彥已經開始吃了,便又盛了一碗,奉到胤面前,「爺,您放心用吧,洛青姐姐已經試過了。」
試……?!!
噗——咳咳……希彥嗆到了,抬頭瞪向小離,「小離,你不會告訴我,你每次都先給我盛一碗,是本著要我試毒的念頭吧?」
洛青,是希彥的化名,自從決定賴在三阿哥府上,希彥便徹底改頭換面了,她這張臉跟聖母花太像了,名字也換了(至于為啥叫這個名字,後文再揭曉,嘿嘿)。
小離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疑惑地看向希彥,「是啊,怎麼洛青姐姐你每次先吃,不是為了幫爺試毒嗎?為了避免洛青姐姐你有危險,小離還專門換了銀質的碗筷呢。」
小丫頭指了指希彥手中的銀碗,看向她的大眼楮里明晃晃地寫著「忠僕」、「向洛青姐姐學習」、「以身試毒、死而後已」……等等一連串金燦燦的榮譽匾額……
希彥一囧,嘴角抽搐,內心的小人抓狂,不是!本姑娘只是自己想吃而已!是我「自己」想吃!!話說,她會留在永璋府中,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不就是這丫頭的手藝好嗎?
可是……為什麼會產生這樣極度「不」美妙的誤會?!
希彥欲哭無淚,咬著調羹,淚牛滿面……可是,她總不能跟這滿眼小星星的小丫頭說,不要崇拜姐,姐只是個吃貨吧?
丟不起那人啊……
看著希彥那副化悲憤為食欲,只差沒把勺子咬斷的忿忿模樣,胤低低地笑了幾聲,心情舒暢地拿起調羹,多吃了兩口。
嗯,味道的確不錯啊,尤其是,有人試過了,還是那個才一睜眼就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還捏了他下巴的人試的,舒坦啊(喂,八爺,乃太小心眼了吧。八爺抬眼一笑︰你不知道嗎?小心眼是愛新覺羅家的優良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