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君以珣道出那句後,偌大的梅香別苑一片詭異的安靜。靜的我可以听到自己惶惶不安的心跳聲。窗外昏黃的落日透過窗縫投射在君以珣的背上,拉下一道長長的暗影。俊邪的臉隱在陰影中,越發顯的森冷猙獰。龍袍的那角明黃就停在我面前,下擺繡的海浪翻涌,金龍戲珠活靈活現。我低垂的眼瞼正對著那條張牙舞爪的巨龍,仿似它馬上要撲過來一樣,心口憋悶的難受。
「南軍戰敗?」我還沒從那句話帶給我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搖頭喃喃道︰「決對不可能,怎麼可能?」
「哈……」君以珣仰頭大笑。無可救藥的看著我。「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許,朕該讓你親眼瞧瞧。」他緩緩的蹲子,陰狠的眸子與我平視。戲謔道︰「想看嗎?那個賤種的尸身如今就掛在西華門外的城樓上。就是不知會不會嚇到你。那具尸身被馬蹄千踩萬踏,已經全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就連頭顱也被馬蹄踩的腦漿迸裂只剩半邊……」他說一句,興奮的戾瞳便湊近我一分。我毛骨悚然,頭盡量向後縮,他抬手模上我的臉,強攬過我的脖子在耳邊吹氣︰「朕在想,要不要盡了當兄長的一片心意,成全了你們,把你們合葬在一起,也好讓你們生不同衾死同穴?」
我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大喊著搖頭︰「我不信若如你所言,既然尸身面目全非,你如何認定那人便是十三皇子?」我怎麼也不敢相信,君以軒就這麼輕易的……死了?
「是本宮親眼瞧見他被冷越一劍刺中後心,跌落馬背後被亂馬踏死的。還會有錯?」君以珣微微挑眉,不屑的冷哼道︰「要怪就只怪那賤種太蠢。本宮只是略施小計便將引他入豐都來自投羅網。」他說著話鋒一轉,盯著我的眼興味的看著。伸手捏我的下巴,我偏頭躲過,被他生生的扳過來。「不過,這還要多虧你,要不然,朕也不可能那麼輕而易舉的取信于他。他若不入豐都,朕還真的拿他沒辦法。」
又是我?我失魂落魂的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顧不得下巴被君以珣捏的生疼。一顆心猶如掉進冰窟,冰寒入骨。
如果太子說的是真的,君以軒因我而死,南軍因我而敗……
我拼命搖頭。「這不是真的你是為何引他進豐都的?不要告訴我你又找了個跟我相似的女子。我知道的,他沒那麼蠢」
「他是沒那麼蠢但朕有的是法子。」君以珣放了手,揮袖佇立,抬高下巴,居高臨下的睥睨著我,冷哼道︰「今時今日,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若是本宮將你推到午門問斬,看還會有誰來救你?」
我神色恍惚的坐著,仿若失了魂。目光無神的看著遠方。滿腦子都君以軒的臉。心中只有無法言說的悔恨,最終,我還是害死了他。
「生死我早已看透了,就算你不殺我,牽魂散遲早會要了我的命。這就不用勞煩太子操心了。」想到到君以軒的慘死,我的心霎時狠狠一陣悶痛。抬頭盯著太子狠戾的眸子。恨聲道︰「十三皇子好歹也是你同血相親的兄弟,亂馬踏死還要暴尸,你真的夠狠」
「兄弟?」君以珣突然激動起來,神色漸漸變的瘋狂,雙目中露出強烈的恨意。「他可曾當過朕是兄弟?朕才是真正受命與天的真命天子。憑什麼老不死的一句話,朕就要乖乖的將太子之位雙手奉給他?他與老不死圖謀奪取朕的太子位的時候,可曾念過兄弟之情?今日贏的是我,若是敗的人是我,君以軒可會念兄弟之情放過我?」
「他沒想過要跟你爭。」不知在什麼情愫的支使下,我緩緩吐出這句。也許是想為那個曾經與我笑談天下風清雲淡的人澄清些什麼。又或許是企圖喚回一些君以珣做人的良知。反正說不清為什麼,我說了。而且清清楚楚的傳入君以珣的耳中。
「十三皇子的夢想是過閑散的悠然生活。他甚至曾想過要把皇位讓給你。哪怕退至邊疆做一個逍遙王爺。要不是你囚父弒兄,殺了他的生母。他根本不會與你妄動干戈。他本是風清雲淡之人無心朝堂紛爭。可悲的是,你是他的兄弟,你卻不懂他」
他皺眉听了一會兒,臉上的的表情漸漸變的僵硬。突然伸手抓起我的衣領拽起我,戾瞳中閃著猙獰與惶恐。「你以為你巧言令色,就能讓本宮放了你嗎?無心權利紛爭?你當朕不知道他和那個老不死的在壽仙宮與榮親王那個老匹夫密謀廢太子的事?」他的神色越來越瘋狂起來,猛的提起我,用力的甩了出去。
我的身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然後狠狠的撞上佇立廳中的白玉石柱,五髒六腑頓時如刀絞一樣疼。一股腥熱直沖喉間,我張了張嘴,噴出一口血來。
梅苡和眾宮女見此情形,再也保持不了原來的姿態。全都癱倒地上。有幾個膽小的嚇的趴跪在地上大聲喊著饒命。
「郡主……」梅苡和兩個膽大的哭叫著挪到我身邊,勉力扶起我。
君以珣已陷入癲狂,興奮的揮舞著雙臂昭告著他的狼子野心。「眾今往後,孤就是齊豐唯一的主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與我為敵者,就只有死路一條。孤要看看,誰還敢騎在孤的頭上忤逆孤。一代賢君?跟朕斗?朕讓他尸骨無存。哈哈……」
我冷冷的看著陷入瘋狂的太子。突然覺得他很可憐。為了保住他的尊嚴和皇位,他把身邊所有的親人都想象成假想敵,他殺了自己所有的兄弟。整日活在驚慌恐懼中。現在的他,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只能說是一個殘忍,暴戾,恐怖的殺人機器。
他以殺伐為樂,借此安心。他就是一個魔。
我冷冷的盯著他暴戾的雙瞳。淡淡道︰「為君之道,為國為民,仁心治天下。你以為登上皇帝的寶座就能君臨天下嗎?以你的殘暴嗜血,就算做了皇帝,也齊豐之大不幸。就算你殺光所有的人。皇帝的龍椅你又能座多久?可想過百年之後史書將如何寫你?」我冷笑︰「想來也不過跟殷紂一般,落下個殘忍暴戾無道昏君的萬世罵名。」我意在刺他的痛處,他若真火了一刀殺死我,倒也落個干淨。
「好,好,好……」君以珣怒極反笑,抓起我的衣襟將我提起。暴戾的雙瞳中赤紅一片,「你故意激怒朕,想讓朕殺了你對不對?朕偏偏不殺你,朕要將你囚到老死,讓你好好看看,朕如何坐穩這皇帝的寶座。」他欺近我,陰柔邪美的臉上布滿猙獰。狠狠道︰「朕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我被他如破絮般狠狠扔到地上,巨大的沖撞使原來受傷的月復腔一陣劇痛。我四肢癱軟的趴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大腦也嗡嗡作響。听不見君以珣對王公公說著什麼,透過模糊的視線隱隱看見君以珣獰笑著離開。王公公興災樂禍的笑臉以及梅苡和眾宮女眼中露出的驚恐之極的神色。
「郡主救命……」女子尖銳淒厲的哭喊聲驚醒了我,我終于拉回迷離的神智。這才發現自己被兩個御林軍架著胳膊往外拖。而梅苡和眾宮女正被面無表情的御林軍滿院子追趕著刺殺。雪亮的長槊刀,槊尖雪刃一擺,十六七歲如花的生命還來不及驚叫出聲,喉間噴出鮮血瞬間氣絕。
只一瞬間,花香遍地的梅香別苑變成了尸橫無數,血濺當場的修羅地獄。純白的雪地瞬間被染成血紅色,數聲慘呼之後,漸漸恢復了平靜。
死一般的寂靜
「啊……」我恍若從惡夢中驚醒,慘叫一聲,奮力掙開挾制沒命的撲到梅苡身邊,抱起她的頭。
血,遍地都是鮮紅的血。我愣愣的看著躺了一地的尸體。前一刻,她們還在這里打雪仗嬉戲,下一刻,這里就成了她們的埋骨之處。
「咳……」我懷里的梅苡咳了一聲,幽幽轉醒。焦慮的看著我,氣若游絲。「郡主,快,快跑……」
我摟緊了她,拼命搖頭,心中幾欲噴涌而出的戾氣壓抑的我無法呼吸。我深吸口氣才能斷斷續續的把話說完。「梅苡,你不要死,不要死……」
「咳……」梅苡綻開動人的笑容,短促的笑引起一聲悶咳,艱難的開口︰「梅苡是想告訴郡主,其實梅苡從來沒怪過郡主。梅苡知道,郡主是……好人。」她眸子中的光亮隨著最後一個字漸漸逝去,墜入永恆的黯淡。
我摟緊了梅苡,睜大空洞的雙眼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全身劇烈的顫抖,眼眶干澀疼痛,眼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心中像有把火在燒,燃盡了所有的難過與悲傷。也蒸干了所有我對幸福生活的美好期盼。只留恨,只留滔天的恨意。誰說寬恕是種解月兌?誰說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我想寬恕,誰給過我機會?
殘陽如血,映著一地的慘絕人寰。我眼中最後一點溫情隨著夕陽一起漸漸沉沒,化為無邊的黑暗。我摟著梅苡涼透的身子,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這世上,已沒什麼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