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行漸遠,我淒涼的回頭望了望,高聳雄偉的城門樓在我的視線里漸漸淡出,最後只留一個龐大模糊的輪廓。
豐都城,這塊土塊留有我對這個世界所有美好的回憶,卻也承載了我內心深處最傷,最痛,最不願提及的傷悲。如今離開,今生怕再也不會回來了。想到此,我心中不期然升起一種沉重的傷感。
「舍不得離開嗎?」。白凌清冷的聲音帶著絲嘲諷從身後傳來。我回過神來,放下布簾,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淡笑道︰「沒什麼舍得舍不得的,只是真要離開一個自己久呆的地方,難免有些傷感罷了。」
白凌略挑了挑眉,冷嗤一聲,道︰「是嗎?我看你只不止舍不得這座城,更是舍不得住在皇城里的那個人吧?」
「白凌」白冽沉聲打斷她,清冷的面上已有幾絲不悅。白凌不屑的撇了撇嘴,卻也乖乖的收了聲,扭頭看向窗外。
白冽無奈的搖了搖頭,眼光忽然往車外瞟了瞟,微皺了眉頭,眼中閃過絲憂慮,扭頭向我淡笑道︰「此行路途遙遠,姑娘若是覺得疲累困乏,不妨在此歇息,白冽打馬隨行。」說完掀簾走了出去。
白冽走後,車內更顯冷清,我對著冷臉無言的白凌更是無所適從。只盼早點到達滄雪了結一切。不管是死是活,也總比這樣天天苦悶難熬要好過些。
日暮時分,車隊進入離州城驛站歇息,白冽和驛站官員稍做寒喧,以不喜人打擾為由推了當地官員的宴請,將所有馬車趕進了院子,下令不得召喚任何人不準入內。
安排好一切,白冽扶我和白凌跳下馬車,卻不急著進屋,回頭對白凌道︰「你帶先紫姑娘回房。屋里我囑咐人備了飯菜,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
我原以為白凌肯定不樂意,誰知她爽快的點點頭,拉起我︰「走吧」
進到屋里,白凌仔細的揭去我臉上的易容,在桌前坐下,懶懶的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趕緊洗一下,吃飯吧走了一天,累死了」
昏黃的燭光下,桌上擺著精致的菜肴,香味四溢,我吃到嘴里卻如同嚼蠟。腦子里反復出現黛蘭復雜憂傷的目光。還有夜,趕車那個老頭真的是他嗎?方才白冽讓白凌帶我先行離開,肯定是有什麼事不想讓我知道,會是什麼?
「菜不合胃口嗎?」。
「啊?」突然听到白凌的詢問,我抬起頭,見她黛眉微皺,神情不悅的看我,我訕笑兩聲︰「還好,是我沒有胃口。」
「是沒什麼胃口」白凌認同的點點頭,放下筷子起身道︰「我也不想吃了,今兒累了,我先去睡了,我雖然答應大哥護你周全,但你若是沒事,最好不要來打擾我」
看著她斷然離開的背影,我心中不由泛起一陣苦澀,合衣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我索性爬起身,支起下巴趴在窗邊看著屋外的月色發呆,腦子里不斷翻騰著往事,迷迷糊糊到天亮才撐不住睡過去。
早上醒時,卻發現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連外衣和披袍也月兌了放在一邊。我一驚,猛的坐起身。記得昨晚我是趴在窗前的案上睡著的,難道有人來過?
門被推開,白凌閃身進來,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淡淡道︰「醒了就去洗洗吃飯,吃完我幫你易容,大哥他們已經在前廳等著了。」
我忙點點頭,趕緊下床梳洗。忍不住心中猜測,昨夜抱我上床睡的會是誰?難道是白凌?
當我們急急火火的邁進大廳,白冽和眾人已收拾妥當,坐在廳中喝茶。仿佛就為等我似的,我頓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抱歉的笑道︰「讓眾位久等了。」
白冽略點點頭,微微一笑︰「無妨,不知姑娘昨夜睡的可安穩?」
我笑笑,正要回話,卻听白凌不耐道︰「安穩,怎麼會不安穩?大哥,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啟程了吧?」說完,徑自向院內的馬車走去。
白冽無奈的嘆口氣,盯著白凌的背影直搖頭︰「這丫頭,讓爹娘寵壞了,越來越沒規距了,還請姑娘見諒」
「無妨」我搖頭,苦笑道︰「我倒是很喜歡白姑娘的性子,直爽利落,愛憎分明。就是不知她何時才會原諒我?」如果昨晚真是她?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丫頭我勾唇笑了︰「我們走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白冽一愣,點點頭,跟了上來。
車隊一路前行,沿途城池各處排查甚嚴,好在有白冽和白凌高超的易容,一路倒也沒有受阻。漸漸與白冽熟識,我才驚覺此人真乃良將之才,不但武功高強心思縝密,更難得的是,他對生命存有悲憫敬畏之心。
一般來說,像白冽這樣久經沙場,見慣了廝殺,整日闖蕩在腥風血雨的將軍,對人命,對生死,會漸漸變的麻木。就比如杜侯爺,比如領質……
但有一次途中歇息時,我無意間和白冽談及戰爭,白冽卻言道︰「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誰人沒有父母兄弟,哪個不是血肉之軀?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贊成打仗。不管任何原因的殺戮,都是罪過我之所以殺戮,也是為了用最少的犧牲換取更多人存活的機會。」
這一番話,我不由得又對白冽刮目相看。
于是,我閑的發慌時,就主動跟他講了些前世從書上,電視上,課堂上看過或是了解的一些經典戰役和兵法謀略。也沒想著有什麼用,只是為了打發無聊的趕路時間,投其所好而已。
起初,白冽只是靜靜的听,後來興趣越來越濃,有時還會就一些戰役的部署和疏漏跟我討論的熱火朝天。
我們從早聊到晚,從孫子兵法談到赤壁之戰,古今中外,凡是我能記得熟知的重大戰役,以及冷兵器時代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什麼都跟他和盤托出。
白凌先是不屑,漸漸的也被吸引,加入了我們的听眾行列,有時還幫我反駁白冽幾句,看我的目光也從原來的鄙夷冰冷漸漸變的柔和。
或許是趕路實在太枯燥無聊了。從第二天起,車上熱鬧起來,夜和另兩名侍衛也加入我們的听眾陣營。于是就形成這樣詭異而奇怪的一幕︰一個冷面英武的帥男,一個嬌俏動人的美女,兩個帶月形面具的侍衛,一個駝背老頭,五人雙眼放光的圍著一個滿臉皺紋的丑老太婆,听她眉飛色舞的侃侃而談。
講了三天後,我肚子里那點戰役謀略全都倒空了。可那幾人依舊興致不減,于是乎,我開始講故事。三國演義,西游記,聊齋……
連蒙連編,听得他們津津有味,欲罷不能當我聲情並茂的講到叫小倩的小狐狸精為救書生而死,在臨死前與書生許下來世之約時,在場的眾位都為之動容。白凌早就美眸含淚,直呼小狐狸精太痴情。那個侍衛長更夸張,隔著面具都能看見他閃爍的淚光。白冽和夜雖然依然面色清冷,卻也唏噓不已。
要說沒什麼的表示的,也就數另一名侍衛了。我原本以為夜就算很沉默寡言的了,他卻比夜話更少。听了十數天的故事,他竟一句話也沒說過。我一度曾以為他听不懂,特別好心的表示想為他重新講一遍,結果他抬頭,用唯一露在面具外那雙閃著睿智光芒的眼楮似笑非笑的盯著我。
我一驚,能有這麼明亮眸子的人怎麼可能是傻子?我自己是傻子還差不多。我干笑笑掩飾尷尬。白冽的目光在我與那人之間瞟了瞟,干咳了兩聲,眾人便開始催促下一個故事。
轉眼半月就這麼混過去了,車隊行到了齊豐的北大門,琊峪關
白凌一臉興奮︰「出了琊峪關便是滄雪的地界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白冽和眾人卻是一臉凝重,今天甚至都沒像往日一樣進來听故事。夜依舊坐回車頭當他的車夫,叫白躍的侍衛長和那名總從來沒開口說過話的侍衛則與白冽一起,打馬跟在車旁。
看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也知琊峪關不同于前面的城池,不由心中也有些緊張。
馬車一入琊峪關,我便眼前的氣勢所震懾
眼前峰戀連綿,山勢險峻,峭壁如刀削斧鑿。春花在峭壁吐芳,花木郁茂,山鳥爭鳴。兩山夾壁間,一關雄奇屹立,扼住了咽喉要道,如此實在不愧為齊豐西北屏障。
琊峪關不大,南北兩座城門,臨滄雪的北面城牆上建有重檐瞭望樓,城樓均以大石築就。高約十丈,氣勢恢宏。數百個瞭望口皆有重兵佇立把守。城樓之外有小片開闊地,正對一條狹窄山道,易守難攻
舉目望去,巍峨聳立在險山郁翠中的龐大城樓給人一種自內心深處的震懾力。
車隊入關的時候,白冽特意囑咐我呆在車中,發生任何事也不能出來。我諾諾的應著,心中卻越發忐忑不安。
「停……」一聲長喝響在車前,車隊停了下來。白冽留下夜,帶了十多名侍衛打馬上前。其余眾人分散在馬車周圍,嚴陣以待。我微微掀開布簾向窗外瞧了一眼,只見遠方城門下,數十名身著黑色甲冑的將士端騎馬上,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