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百花爭艷。
長安內外,車水馬龍,游人如鯽,歌舞升平。
然,這些卻和定遠侯府中的春懷院沒什麼關系。在這偏僻的小院里,花木繁盛,干淨整潔,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藥香。
兩個容貌俏麗卻衣著陳舊的小丫鬟站在廊下交頭接耳,時不時看向上房,面呈憂色。
西廂房內,江采苓倚在臨窗炕桌上,胡亂翻著一本《隋唐游記》,書頁卷了不少邊,顯是經常翻看的緣故。
嘰嘰喳喳的聲音越來越大,江采苓把書往桌上一拍,看不下去了。
「柳枝,進來一下。」
一個小丫鬟匆匆掀開簾子進來,低著頭站在炕邊,「小姐……」
江采苓盤腿端坐,揚眉盯著她,「你還知道我是你家小姐啊,早上我怎麼說來著,只守本分,莫管閑事,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就忘到後腦勺去啦?我看你今兒要再抄幾篇經文,好好靜靜心!」
柳枝清秀的小臉漲得通紅,「經文晚上得空就抄,可是小姐,他們未免太欺負人了,這樣大的事兒都不告訴小姐,明擺著就是不想讓小姐知道表少爺已經到長安了。」
江采苓心里咯 一下,「寧致遠……表哥已經到長安了?你听誰說的。」
「奴婢剛才去外院庫房取太太的藥,過二門的時候听見二小姐院里的丫鬟說的,說是下午就該到了,後來庫房的張管事也說急著布置客院,讓我午飯後再過去拿藥。」
「原來竟是真的。」江采苓把拳頭捏緊,看來,有些人終于忍不住了,想必很快就會有所動作。她該怎麼辦,站到外院大喊︰寧致遠是我的,你們誰也不許動?
江采苓自嘲地笑笑,這樣一來,嬸娘就更有理由禁她的足,讓她見不到寧致遠了。
「小姐,您倒是快點想想辦法,表少爺這次來了之後,直到婚前都是不可以見面的,夫人的事……」
江采苓擺擺手,面無表情地說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母親的粥該好了,記得把小白菜切成絲放進去再煮一會兒,母親在床上躺了幾天,胃力較弱,吃軟和點好。」
柳枝嘴巴動了動,最終應聲「是」,低著頭走了出去。
听著丫鬟們的腳步聲漸走漸遠,江采苓身子一軟,歪歪地倒在炕上,剛才努力維持的大家閨秀形象終于破功。
「哎,穿過來五年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月兌離牢籠,竟然有人想搶老公?」江采苓捏著胸前的玉佩,自怨自艾地感嘆魂穿之後命比黃連苦。
沒錯,早在五年前,江采苓就穿過來了,當時身體的原主被強盜砍了幾刀,失血過多而死,被來自21世紀的一縷芳魂撿了便宜。
一開始,江采苓很是興奮,穿越啊,21世紀最流行的詞匯啊,而且醒來之後,發現這具同名同姓的身體還是個侯府千金,家有良田無數財大氣粗,又是官宦之家權傾朝野,不由對即將到來的米蟲生活躍躍欲試。
可惜,美夢破滅得太快,她醒來沒有一刻鐘,就被告知她的父親——定遠侯世子江國安戰死在西北沙場,連他的妾室都被發賣精光,接下來,她只能和同樣身受重傷的母親馮氏偏安一隅,做一對苦命的遺屬了。
米蟲是當上了,可江采苓感覺自己進錯了米缸。
江國安戰死後,她的爺爺江富邦再次披掛上陣,奔赴西北戰場,發誓要將西涼國賊子全部剝皮拆骨,以祭奠他兒子的在天之靈。報仇是好事,可為毛便宜爺爺走之前要將世子之位傳給二叔江國寧捏?二嬸周氏與馮氏一直不對盤,這下子人家要揚起手中的大刀小刀啦。
前世江采苓大學畢業後進了家知名外企,見多了上下級之間、平級之間、左鄰右舍之間的爾虞我詐,什麼事情只要沾到個利字,親家可以馬上變仇家,何況候府那一筆龐大得令人咋舌的財產?
把握了經濟命脈就把握住了命運,不管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二嬸周氏一旦成為後院的主人,春懷院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因此,幾乎在江國寧接到聖旨的同時,江采苓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她要被栽成苦菜花了。
月例被克扣,飲食穿衣多有怠慢,經常因為些小事被禁足,在母親要用的藥能夠按時拿到的情況下,這些江采苓都可以忍受,因為她還有擺月兌這一切的希望。
她的便宜父親在出征前做了一件大好事,把她和中州寧王府嫡次子寧致遠的親事定了下來,嫁妝什麼的也都給她準備好了,等她滿15歲及笄之後,就可以結婚,離開侯府了。
江采苓忍辱負重、低調做人整整五年,期間見過寧致遠三次,覺得對方不錯,有點小帥,有點小才,基本可以托付終身,重新開始優渥的米蟲生活。
她甚至都打算好了,等這次寧致遠來給老夫人寧氏拜壽,就和他商量成婚後把馮氏接到中州,用嫁妝銀子買個小院子給她養老。現在看來,事情有點玄啊。
江采蓮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謀算她的未婚夫的?搶人家老公很好玩嗎?還是她搶東西搶習慣了,連人也不放過?真是煩人!
「唔,光明正大說話恐怕沒機會,看來要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偷偷見上一面才行了。」江采苓咬著後槽牙,翻身起來找筆墨紙硯。
裁了個小紙條,寫了幾行小字,喊來柳枝吩咐幾句,隔著窗子看著小丫頭興奮地沖出院門,江采苓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一定要成功啊!
柳枝這一去就是大半天,待江采苓喂母親吃過午飯,喝了藥,睡了午覺,天快擦黑才見她磨磨蹭蹭地進房回話︰「小姐,事兒辦妥了。」
江采苓放下手中的繡花繃子,奇怪地看著她,「辦妥了你還皺巴著臉?回信呢?」
柳枝沮喪地搖搖頭,「沒有回信。客院里人來人往不停歇,大少爺和二小姐他們都在,表少爺他根本沒時間寫回信,奴婢沒敢近前,是托表少爺身邊的侍墨帶的信,他回說知道了。」
知道了,這是答應了?
江采苓抬頭看看天色,道︰「辛苦你了,去和胡桃一起擺飯吧,吃了早點休息。」
「奴婢不敢當,侍候小姐是奴婢的本分。」柳枝受寵若驚地低下頭,偷偷拿眼瞧江采苓,小心問道︰「小姐,今兒老夫人在春暉院設宴給表少爺接風呢,您不過去嗎?」。
江采苓苦澀地搖搖頭,到現在還沒有人來通知她,大概她又「身體不適」,無法出席晚宴了吧。算了,反正已經跟他約好了見面時間,不急于一時半會的。就讓某些人先樂呵一下吧,開心了,也就不會注意到她了。
事態的發展總是出乎意料之外,當江采苓剛剛踏進正房的大門,院門口便傳來喧嘩聲,她回頭一看,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扶著一位中年婦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進了春懷院,可不正是她那二嬸和堂妹江采蓮麼?
這麼快就來耀武揚威了?真是沒耐心啊。江采苓唇角上翹,帶著柳枝和胡桃迎了上去,隔著五步遠的時候盈盈下蹲,「采苓請嬸娘安。」
「快快起來,這孩子,總是這樣多禮,自己家里無須如此。」周氏笑眯眯地虛扶著,見江采苓站直,便上來拉了她的手,「這幾日府中事忙,大嫂她全仗著大姑娘照料,你受累了。」
江采苓稍稍低了頭,含羞帶怯地回道︰「為人子女者,侍候母親是應該的,嬸娘如此說,實叫采苓惶恐。」
「呵呵,府里這麼些姑娘,就數大姑娘最是孝順懂事,早上老夫人還說了,這樣好的女兒嫁到寧王府去,倒叫他們撿了個大便宜呢。」
原來是老夫人出聲了不得不來,不過已經快到晚宴的時間才來,是不想她打扮得太過亮麗,搶了風頭嗎?
江采苓繼續低頭裝嬌羞,一個字也答,周氏大概說著也覺無趣,抬腳便進了上房看過馮氏,打了個招呼,略說了些家常,催著江采苓換了身衣裳,就趕回了春暉院。
整個過程中,江采蓮一字不發,只是那雙眸子冷冷的,表情也格外僵硬,一近她身邊就能感覺到一股寒氣。
…………
腦子里充斥著21世紀的簡約理念,江采苓對于涂脂抹粉倒不是太熱衷,熱褲背心都敢在街上走呢,何況現在包得那麼嚴實,她對周圍異樣的目光完全沒想法。
周氏特意給她選了身桃紅遍地金繡纏枝花的新衣,配了同色繡金絲牡丹褙子,頭上松松挽了個髻,插了枝白玉簪,素淨的臉蛋白皙細女敕,天然彎月眉下,杏核眼清澈明亮,就連江采苓都覺得,素顏的自己已經很好看了,打不打扮的有什麼所謂!
周氏無心插柳之舉,正暗合她低調做人的心意。
定遠侯府經過幾代人的苦心經營,面積頗廣,大小院落鱗次櫛比,就象星星散落在月亮周圍,團團圍著一個月牙湖,中間隔著假山花廊,高大的樹木隨處可見,到了夏天氣溫都比外面稍低,但是到了晚上,就有點陰森寒涼了。
江采苓默默地跟在周氏身後,還沒進到春暉院門,就已經听到高聲談笑,穿梭來往的丫鬟們也都笑意盈盈腳步輕快,分享著主子們的喜慶。
江采苓早已從各類游記中了解到,她現在所在的世界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個朝代,歷史似乎開了個玩笑打了個噴嚏,在隋末分出了支流。
這里類似于初唐,不過隋朝並沒有被李淵打掉,而是與李唐、西涼三分天下。這時的男女大防也不是太嚴重,所以,當江采苓進到花廳,看到廳中宴開三席,只是男女分桌,連避嫌的屏風都沒擺,並沒有覺得多奇怪。
一進門,江采苓就感覺到兩個方向的注視,一是來自老夫人寧氏,另一個就是男子那桌坐在主客位上的寧致遠。
寧氏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江采苓身上打了個轉就淡淡離去,對于她的問安也只是笑道免禮、快坐下,就沒了下文。
又對男子那桌行了禮,江采苓便目不斜視走到周氏指定的位置坐下,抬起頭,便看見寧致遠剛好離開的視線,看他嘴角自然的微笑,便知他心情很愉快。
由于隋國與西涼邊境一直戰事不斷,作為隋軍的領軍人物,定遠侯府每代都有人或忠骨埋沙場,或馬革裹尸還,子嗣頗為艱難,到了江采苓這一輩,就只有三男四女,其中江國安這大房只剩江采苓一個女兒,算是絕了後,江國寧育了三男三女,除了大兒子江智博與女兒江采蓮是周氏所生的正宗嫡系,其余均為兩個姨娘所出。
按照侯府規矩,嫡庶不可同桌,姨娘更是不能上桌,因此,江采苓這一桌便只有寧氏、周氏、采苓與采蓮兩姐妹,江國寧的兩個姨娘分別站在寧氏和周氏身後夾菜遞湯,忙得不亦樂乎,各房丫鬟們則站得遠遠的作壁上觀。
妾的地位連丫鬟都不如啊!江采苓心里雖然在罵萬惡的舊社會,但習慣了也就熟視無睹,和別人一樣悄無聲息地吃著碗里的飯面前的菜,絕對不把筷子往遠處伸。
寧氏遞來滿意的目光,江采苓知道,她過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