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夫人筷子一落,沒過多久,大家也陸續停了手。席面很快撤下,丫鬟們打來水淨手淨面,重新奉上香茗,閑聊時間到了。
江采苓低眉斂目,靜靜地坐在靠近大門的位置,听著老夫人和寧致遠來往問答,偶爾能收到寧致遠掃過來又飛快回去的目光,知道他所說的寧家現狀和婚禮籌備情況多半也是講給她听的,心中有種暖暖的感覺。
這呆子,對她也不是一點情都沒有嘛。在多數人都是盲婚啞嫁的時代,象她這樣嫁個知根知底的,已經算是極幸運的了,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嗯,現在的問題是她想嫁,可有人不想讓她嫁,看江采蓮那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吧,不定在心里怎麼詛咒她呢。
想到距離婚期還有近十個月時間,這麼長一段日子,足夠發生很多事了,周氏和江采蓮,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問題是,為什麼她們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們到底在謀劃些什麼,她又該如何防範……
寧致遠借著品茶,從碗蓋和茶杯之間的朦朧水汽中偷窺著他未來的妻子,原是恬靜柔美的小臉,只一會兒的功夫,秀眉就緊緊地揪了起來,愁腸百結的樣子,是什麼令她憂心至此,會是與他有關麼?嗯,等下要好好問一問。
寧致遠的動作沒能逃過江采蓮的關注,她冷哼一聲,瞅了瞅她的娘,周氏微微點頭,轉過身去笑著對老夫人道︰「下晌我去瞧了大嫂,道是孫太醫前兒開的方子用得挺好,這兩日身上沒那麼難受了,還叫我代她向老夫人道個歉,說什麼病榻之人不好壞了氣氛,您大壽的時候她就不出來了,趕明兒她身子利索了,再來給您老請安。」
老夫人笑得很善良,老佛爺似的,「她倒是落了輕省,這樣吧,到時你送桌席面到春懷院去,讓她也跟著樂一樂,心情好了,病也去得快些。唉,只是苦了采苓這孩子,整日守著她娘,瞧這小臉尖的,就剩一雙眼楮了。」
周氏一拍巴掌,「可不是麼,大姑娘不但要侍疾床前,還要繡嫁衣縫錦被,我听說,常常熬到三更還不得睡,正準備跟老夫人商量下,是不是從庫里拿些燕窩出來,給大姑娘好好補補,別到時讓人笑話侯府,說咱們虐待大姑娘哪。」
老夫人贊許地點點頭,「嗯,是該補補,這事你盯著辦。」
江采苓暗暗好笑,這不是變相地說她身體素質不好麼,再說下去,會不會暗示她弱得連孩子都生不了呢?還當她們真的隱忍不發了,誰知在這里等著她。
周氏得意地瞟了瞟自家女兒,嘴巴張了張,還要繼續往下說,寧致遠突然站了起來,對寧氏深深一躬,「姑女乃女乃,佷孫有些乏了,不如今日就散了吧,明兒再陪姑女乃女乃好好說話。」
寧氏一愣,隨即意味深長地笑了,揮揮手道︰「小猴子嫌老身聒噪呢,好好好,都散了吧,都給我滾回去睡覺去。」
眾人大笑,紛紛起身行禮道了晚安,稀里嘩啦走了個干淨,橘黃的燈籠在花間樹下飄蕩,喧鬧的侯府很快就靜謐陰暗下來。
春懷院在侯府的最北端,原屬于江國安一位小妾,被江國寧趕出府後,成了馮氏和江采苓的安身之所,從春暉院過去,至少要走一刻鐘之久。
來的時候是周氏安排有軟轎代步,如今散場回去,人家心情又不好,哪里還會管她。江采苓也不惱,讓柳枝提著燈籠,主僕兩個踩著月光慢慢往回走,就當是飯後消食唄。
呃,不對,柳枝還沒吃飯呢吧!
江采苓上前拉住柳枝一問,果然沒吃,不過小姑娘也機靈,出來之前拿個荷包裝了個饅頭,偷空吃了,現在倒也不覺得餓。小姑娘經常遇到這種情況,經驗已經很豐富了。
「嗯,不餓就好,胡桃應該給你留了飯,到時吃了再睡。」
柳枝笑著應了,兩人繼續趕路,半路遇上兩次府里巡夜的婆子,也沒多說什麼,遠遠對江采苓略蹲了蹲身子,迅速走了。
柳枝就有些生氣,說這些人都是慣會逢高踩低的,行個禮都不全,太不將大小姐放在眼里了。
江采苓笑了,說將來你跟著我去,我讓你當內院管事媽媽,到時候你可要好好教訓她們,讓她們知道規矩二字是怎麼寫的。
柳枝聞言直翻白眼,說不是個個主子都象小姐這麼善良的,不光不打罵下人,還教院里的丫鬟們讀書寫字學規矩,那些粗使婆子,認得自己的名字就不錯了,哪里能指望她們知道規矩二字怎麼寫。
望天……你怎麼會指望一個古人能跟上你的思維呢,放過這樸實的孩子吧。江采苓掩嘴悶聲大笑。
「是什麼這麼好笑,說來我也听听。」
江采苓驚訝地看著突然從路邊花叢中冒出來的寧致遠,又緊張地四下張望,听到他說︰「放心,我都看過了,周圍沒有旁人。」這才捂著胸口,大大地喘了幾口氣,嗔了寧致遠一眼,「還以為遇上劫道的了,下次不許這樣突然冒出來,人嚇人會嚇死人呢。」心里又有些奇怪,不是約了明晚見面嗎?他現在跑來是什麼意思?
寧致遠沒說話,淡淡地看了一眼柳枝,見她識相地迅速走遠一些,又將燈籠吹熄,這才將江采苓拖進路邊一個假山洞里,也沒放開她的意思,一邊把玩她的手指,一邊問道︰「還記得這里不,小時候我跟著爹爹來探姑女乃女乃,你把我的玩具搶了,藏到這里來,害得我好找。」
江采苓噗嗤一笑,身體原主的記憶翻找出來,果然有這事,「不過是張小弓,也值得你那樣緊張。」
寧致遠用力捏了捏江采苓的手指,笑道︰「那是我岳父、你爹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怎麼能不緊張!」
江采苓臉一熱,不作聲,寧致遠似乎也覺不好意思,假山洞里一下子變得好安靜。
月光順著假山間的空隙灑落在少女的肩頭,象鋪了一層薄霜,微風習習,有淡淡的幽香縈繞鼻尖,寧致遠的手心開始發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也變得清晰可聞。
低著頭,感覺粗熱的鼻息越來越近,江采苓心里即緊張又期盼,玩手手就要進化到玩親親了嗎?這在古代好像有點不妥,她該拒絕嗎?
…………
柳枝躲在一叢牡丹花樹下,遠遠地盯著小姐那邊的動靜,可什麼也听不見,什麼也看不見。有一隊巡夜婆子從五丈之外經過,嚇得她猛往樹底下縮,巴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起來。
男女私相授受可是大罪,要是小姐被抓,作為貼身丫鬟的她非死不可!好不容易等到婆子們走遠,柳枝立刻輕咳一聲暗示小姐,時候不早,該走啦,小命要緊啊。
江采苓很快閃身出來,柳枝沒有看見寧致遠的身影也不奇怪,趕緊帶著小姐多走幾步,才重新點了燈籠快速往春懷院去。
在她們看不見的背後,寧致遠現身了,倚著假山,久久凝望江采苓的背影,直到黑暗模糊掉目標,這才往客院方向模去。
夜風刮過,傳來他懊惱的自嘲︰「就差那麼一點……怎麼就是不敢呢?膽小鬼!」
一片樹葉隨風飄落,打著旋卷到一雙繡花鞋旁,銀色月光映著江采蓮猙獰蒼白的臉,殺氣騰騰怨氣滿天。她手中一張帕子幾乎被絞爛,陰冷的目光轉向春懷院的方向,用力咬牙,「我絕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