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采苓醒來後擁著被子倦縮在床角,身體的不適提醒著她昨晚並沒有做夢,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不能嫁給寧致遠,她策劃了好幾年的未來人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寧致遠溫潤的笑容浮現眼前,采苓默默地流下眼淚。想來,寧致遠很快就會得到自己被下人拐賣的「不幸消息」了吧,江采苓啊江采苓,你還是太自負,太低估古人的智慧,現在吃大虧了吧?
作為一個失了貞潔的女子,她可以想像得到,即使她能逃回侯府去,等待她的結果不是出家當尼姑就是死,侯府是不會讓她這個不潔之人敗壞侯府的名聲的,周氏和江采蓮更不會放過她!
她的人生就這樣被周氏母女給毀了,采苓從沒有象現在這樣恨一個人,她的牙齒咬得格格響,她發誓,若是這次大難不死,若是她還有將來,她一定要狠狠地報復!
死算什麼,她早就死過一回的人了,這輩子就算白撿來的,往後時間還長著呢,她一定要好好向周氏學習,要從精神和肉/體上給她們以重擊,讓她們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端著茶盤進來,見到采苓已經醒來,臉上立刻有了笑容。「姑娘醒啦?快把這雞湯喝了補補身子,足足熬了三個時辰的哪。」
采苓沒有接雞湯,捏起袖子擦了眼淚,上下打量著婦人,見她衣服整潔手指干淨,目光也是清正無邪,象個良善之人,對她應該沒有惡意,這才斟酌著問道︰「這位媽媽貴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這是在哪呢?」
婦人將茶盤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歪坐在床邊,把采苓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憐憫地望著她道︰「姑娘從早上睡到現在,已是酉正了。我是這驛館的廚子,娘家姓楊,這雞湯是李敢李官爺讓我送來的,嗯,就是昨晚帶你回來的那個。」
「原來是楊嬤嬤。」采苓扯了扯衣袖,那楊嬤嬤立刻道︰「姑娘身上的衣服是我和廚房的孫婆子一起換的,昨晚也是我們……」
采苓想起昨晚的不幸遭遇,心一痛,眼淚又下來了,那楊嬤嬤忙扯了自己的帕子遞到她手里,慢慢地勸她︰「其實啊,姑娘能從那種地方出來,也算是走了運了,再說李大人不是個壞人,昨晚……我听說也是有原因的,姑娘就想開些,以後好好服侍大人,說不定將來能為大人生個一男半女的,下半輩子也就有依靠了。」
采苓慢慢收了眼淚,哽咽著,拉著楊嬤嬤說道︰「楊嬤嬤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纏綿病榻多年,一直都是我在照顧,如今我這樣了,也不知道夫人以後會怎麼樣……」
采苓也不管楊嬤嬤有多驚訝,懇求她幫忙出去打探侯府的消息,關鍵是馮氏的消息。自己失蹤幾天了,也不知道馮氏現在怎麼樣,若是能給馮氏送個信就好了,即使不能馬上回府,起碼也報個信讓馮氏安心。
楊嬤嬤見她說得可憐,也被她的忠心所感動,便答應幫忙出去打听消息,但送信是絕對不肯的,采苓無法,只得裝出千恩萬謝的樣子,把雞湯喝了後又拉著楊嬤嬤說了會話才讓她走。
夜漸漸深了,采苓縮在床上,盯著那盞如豆油燈發呆,腦子里亂成一團麻。一會兒想著該是母親喝藥的時候了,胡桃不知道還在不在春懷院,如果不在,新來的小丫鬟不知能不能把馮氏服侍好。一會兒又想著柳枝和她的阿勇表哥是否能逃月兌侯府的追蹤,她在柳枝腰帶上藏的鐲子,應該能起一點作用吧?
想著想著,外面院子忽然傳來嘈雜聲,那李大人的嗓門好大,不停地罵著什麼,下人們頻頻告罪,這時她才知道心驚︰那今晚不會來找我麻煩吧?!
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采苓不由悲從中來,堂堂侯府千金,竟成了毫無地位的通房丫頭,任由人家喜歡就上,不喜歡就賣,真是萬惡的舊社會啊!我恨穿越,我恨你啊老天爺!
李玉樓站在院中涼亭里,盯著那依燈而坐、肩頭抖動不止的女子剪影,听著那低低的壓抑的哭泣聲,只覺心中煩躁無比。差事不順利,對昨晚中毒事件的調查陷入僵局,如今還添了那累贅丫頭,李玉樓覺得這趟隋國之行真是走背字,早知最終會惹上這麼個人,還不如留在上京,乖乖按照王妃的安排抬了她家那佷女進府呢。哎,敢情轉了半天,還是轉到女人身上了。
有房門開關的聲音傳來,李玉樓側頭一看,是李敢那笨小子,手里拿著一張紙匆匆往西廂房去,李玉樓喊了他一嗓子,結果光線一暗,竟是西廂房里的那丫頭听見聲音嚇得吹了燈,李玉樓心里那個郁悶,這是把他當狼來防了?
李敢背對著廂房,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見主子喚他,便顛顛地跑過來,恭恭敬敬地彎腰問道︰「少爺有何吩咐?」
「你手里拿的什麼?」李玉樓本想問問那丫頭的情況,話一出口就改成這個了。
「回少爺,這是賣身契,請少爺原諒,早上忙著跟您出去辦差,這事兒還沒辦呢。」李敢以為主子想要看賣身契,便雙手遞上來,哪知李玉樓立刻擺手,讓他做完事給他弄點吃的來,晚上在德勝樓那光顧著和隋國人吵架了,如今這肚子可餓得慌。
李敢心說你沒吃飽好歹還喝了點酒吃了點菜墊了底,我才是滴水未沾的那個!心里發著牢騷,李敢乖乖地應了,掉頭去敲廂房門。他才不管人家睡沒睡,在他看來,主子都沒睡,下人們沒有先睡的道理。
李敢以為,簽個契約而已嘛,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完事,他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了,誰知他剛把來意那麼一說,人家立刻表態了︰不簽!
李敢就愣了,「你是我們主子買回來的,以後就是我們王府的人,這賣身契自是要齊的,你怎麼能不簽呢?」
采苓心說我要簽了我下半生的自由就沒了,要老死在你們家了,那我的仇怎麼去報?我的母親誰來照顧?這些話不能對大塊頭說,咱得跟他繞著來。
「李大人……」
李敢擺擺手,一臉憨相,「別喊我大人,喊了也要簽的,何況我不是大人,你可以叫我李侍衛,嗯,或者叫我李大哥。」
「好吧,李……侍衛,」這大哥二字醞釀半天,實在喊不出口,采苓忍著笑,故意板著臉瞪他,「奴婢自小賣身給了定遠侯府,要說賣身契,有的呀,在侯府寧老夫人手里拿著呢。奴婢年紀小沒讀過什麼書,也沒多大見識,但老人們都說一女不能嫁二夫,一個奴隸也不賣兩家,李家既然要買我,那就麻煩您老到侯府走一趟,直接跟我們老夫人談好了。李大人家大業大,想必幾兩買人的銀子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李玉樓站在外面,把屋里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臉立刻就黑了,這李敢,竟干糊涂事,侯府丟的下人也敢買!這要傳出去還不得天下大亂哪,李唐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當下,李玉樓也顧不得許多,把李敢喊出去大罵一通︰「你個混蛋,腦子里長的都是草嗎?連人家的來歷都沒打听清楚就敢往家里帶,我早晚得被你累死!」
「少爺,當時情況很復雜,整條街也就她這一個符合您要求的,我不買她我買誰去。」李敢心里那個委屈啊,要不是你愛干淨愛名聲,解個藥還得找黃花大閨女,我至于弄成現在這樣嘛。
看李敢含著眼淚泡幽怨地盯著他,李玉樓慪得要死,連日來所受的委屈和打壓在這一刻全化作了怨氣爆發出來,他惡狠狠地瞥了一眼西廂房那個美麗的剪影,紅著眼楮沖李敢吼道︰「你敢在老子面前哭一聲,老子立馬砍了你!去,跟她說,不簽就去死吧!他娘的,要不是你替她求情,老子能讓她活到現在?哼!」
李玉樓怒氣沖沖地甩袖走了,李敢內疚地目送主子回房,這才垂頭喪氣地往西廂來,右手還拿著契約紙,左手卻緊緊握住了佩劍。
采苓躲在窗戶里面將一切看在眼里,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兒力氣。原來,原來是這傻大個替她求情,今早她才免過一死。她怎麼就忘了呢?那人是這個時代的上層建築一國大臣,是頭大惡狼啊,她這條小命在他眼里,賤如草芥,說殺了就殺了,就象殺一只雞一只鴨那般隨便,根本不會有「一夜夫妻百日恩」那回事,是她想錯了……
李敢進了屋子,解下佩劍和契約紙往幾上一拍,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導開導這傻姑娘,卻見人家將右手食指塞嘴里用力咬破,直接在契約上按了血手印,抬起頭淡淡說句︰「我姓蔡,叫蔡微,人微言輕的微。」說完便轉過身去盯著她還在流血的手指發呆,那背影慢慢透出落寞和失望來。
李敢愣愣地看著那背影,覺得心里堵得慌,哦了一聲,拿了契約和劍就走,到了門口,又听到她說「謝謝你救了我」,心里頓時就象被一只手用力抓住,又悶又痛,忙逃一般的跑出去,再也不敢回頭看一眼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