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華國的首都,卻是不一樣的身份不一樣的人生,采苓心情激動得不能自已,結果才看了兩眼青石壘築的城牆、高聳入雲的城樓,楊嬤嬤唰地把窗戶一關,兩眼一抹黑了。
「嬤嬤!」采苓怒了,臉上浮起了厲色,楊嬤嬤卻好整以暇撢撢袖子,慢悠悠地說道︰「姑娘家要矜持點,坐車就要有坐車的樣子,前面就是城門,守衛要檢查的。」
采苓不服氣,猛捶牆板,「剛才我還看見有女子穿胡服騎大馬呢,沒見有誰說不是,反倒個個仰慕得緊!」
楊嬤嬤沒有正面回答,低眉斂目雙手合什做禮佛狀,「菩薩保佑我家姑娘早日飛黃騰達,那時就可以想怎樣就怎樣了。」
「你……哼!」采苓怒極而笑,這個楊嬤嬤,整天除了勸說她做通房做姨娘外,還能不能有點新鮮的啊,真是!
得,咱也做那油鹽不進的石頭,看誰擰得過誰!采苓把眼一閉,裝聾子瞎子,只等李敢把她拉到新家去。
…………
李唐崇真31年,六月十一,戌正時分,兩輛馬車悄悄駛進福王府角門,直奔外院最偏僻的馬房所在地樂容院,除了門房驗牌的小廝知道此事外,其他下人仍在正院伺候主子們給大少爺接風洗塵。
即使有路過的丫鬟小廝遠遠瞧見了,也不會多看兩眼,沒人知道里面坐著的人將會給王府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采苓下了車,便被帶到一間空屋子安頓,她四下看了看,沒說什麼,找了條還算干淨的條凳吹了吹灰坐下,從下午到現在她還沒下過車,真的很累了。
楊嬤嬤臉色就不那麼好了,嘴唇抿得死緊,目光凌厲得象刀,把兩個大包袱往八仙桌上一放,端了油燈便里外去查看,回來時僵著的臉稍稍放松,對采苓道︰「姑娘睡里面的大炕,老身瞌睡少怕吵著姑娘,就在次間歇了。」
采苓點點頭沒說話,現在只要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就好了,她不挑剔。而且楊嬤嬤暗里是李玉樓買來伺候她的,可表面上她們是平級,都是王府的下人,楊嬤嬤一直對她這麼好,她完全把楊嬤嬤當成親人來看待了,不過分的話她都會听。
李敢把喜珠喜寶送到對面的東廂房安頓好後,帶著愧色過來,搓著手對采苓道︰「這樂容院就我師傅和一個小子住著,清淨是極清淨的,就是房子空得久了……你們先歇著,待明日我再找人來幫忙打掃。」
李敢急急忙忙地走了,很快就有個沒留頭的小子進來,兩只手抱了幾床被子墊子,壘得高高的把視線都擋了,也不知他怎麼四平八穩地端進來的。
采苓和楊嬤嬤忙上前接了謝過,楊嬤嬤又拿個荷包給他,那小家伙笑嘻嘻接過,小嘴叭叭地說道︰「我叫棉子,後邊廚房熱有飯,要用熱水你們得自己燒,旁邊有井,很方便的。哦,萬老說今兒晚了,明天再見吧。」
棉子說完,甩著荷包跑掉了,采苓和楊嬤嬤面面相覷。
采苓想了想,覺得萬老可能就是李敢經常掛在嘴邊的師傅,既然人家都說明天再見了,她也沒必要自找麻煩,在車上睡了兩個多月,可算是站在屋檐下了,趕緊吃點洗洗睡吧。
楊嬤嬤拿了放在牆邊的木盆出去打水,回來的時候說喜珠喜寶正在熱飯,采苓便擰了抹布,和楊嬤嬤一起把大炕和外次間的羅漢床擦了,鋪了被褥,又把廳里的八仙桌和幾張條凳擦了,總算有坐的睡的地方了。
這時喜珠喜寶小哥倆端了四個大碗進來,四個人一人一碗飯菜,吃了便各自回房梳洗睡覺。
采苓基本上是一合眼就睡著了,連有沒有蟲蟻都沒去注意,于是,天亮之後,她杯具了。
小炕桌上,擺著楊嬤嬤從長安順來的兩個巴掌大的銅鏡,采苓盯著鏡中模糊不清的臉蛋欲哭無淚,那十幾個小紅點太明顯了,密密麻麻地布了滿臉,若不是楊嬤嬤手上也有幾顆,身上也沒有咳嗽發熱的癥狀,她還以為是出麻疹了呢。
楊嬤嬤舉著一把冒濃煙的茅草進來,一邊驅趕著犄角旮旯里的蚊子,一邊勸姑娘︰「千萬別抓,過幾天就好了,放心,不會留下疤痕的。」
「嗚嗚,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出去見人嘛。」蚊子咬過的地方總是殘留些毒素的,采苓只覺臉上癢得不行,又不敢抓,只好用掌心去拍,啪啪幾下,小臉被拍得通紅通紅的,看起來更嚇人了。
楊嬤嬤一見,急忙出去丟了茅草打來井水給她敷臉,清清涼涼的,倒是舒服了許多。
采苓以為早飯可以打回來吃,誰知去到廚房的時候,棉子才剛放米下鍋,半大的孩子一會填柴一會切菜,忙得團團轉。楊嬤嬤是廚娘出身,最見得廚房亂七八糟的,當下把棉子趕到一邊,當仁不讓地接管了廚房。
采苓也沒閑著,坐在灶前幫忙燒火,又指揮棉子把碗櫃里的碗筷盤缽都拿出來刷洗干淨,看那碗櫃實在被薰得太黑,便和棉子把它扛到井邊,從灶底鏟了些草木灰來擦洗,檢查過沒有蟲眼沒有蟑螂才放心搬回來用。
洗了碗櫃,又整理了案板柴堆,廚房很快煥然一新,采苓插著小腰,極有成就感。
「棉子,飯好了沒有哇,你家爺爺快餓死啦!」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伴著馬蹄聲由遠而近,采苓轉身,只見一朵紅雲快速飄來,快到廚房的時候突然停下,卻是一匹神俊的棗紅馬,揚著前蹄人立而起,響亮的馬嘯聲直刺耳膜。
「呦,這丑姑娘怎麼站在這兒,看把我家赤雪嚇得!」馬上跳下一位老頭子,頜下有花白短須,頭頂胡亂用藍布條扎著髻,面色紅暈、雙目有神,揮著馬鞭皺著眉頭打量采苓。
「萬爺爺,你回來啦。」棉子撲出去,牽了赤雪拴到井水的樹樁上,給它擦汗梳毛。
采苓郁悶得要吐血,扁了嘴說道︰「人家不是丑姑娘,人家只是被蚊子咬了幾個包包而已,萬老,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的。」
「哈哈,有點意思。你就是李敢撿來的表妹?叫蔡什麼來著?」
「小女子蔡微,見過萬老師傅,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采苓盈盈曲膝,恭敬地給萬老行了禮,站起來後便盯著人家不放,傳說中的大俠客誒,她兩輩子第一次見著。
「小的楊氏,見過萬老。」楊嬤嬤正好做完了飯,也過來插手見禮。
「嗯,楊氏是吧,以後就負責做飯打掃屋子洗衣服,至于蔡姑娘嘛。」萬老眼珠子轉了轉,一拍巴掌,笑道,「就跟棉子一起喂馬吧!」
「不要!」
「這怎麼可以!」
說不要的是棉子,說不可以的是楊嬤嬤,采苓倒是鎮靜得很。就知道把她弄到馬房來不會有好事的,喂馬?也不太難,長寧公主跟她說過一些常識,既然人家都不怕把馬養死了,她怕什麼呀。
「有什麼不可以的,棉子這麼小的娃子都能做好,她手長腳長的,還能蠢到哪里去?」萬老說完馬鞭一甩,回到井邊給紅豆打了桶水讓它飲用,便大叫餓死啦快擺飯,晃悠晃悠回房去了。
兩葷兩素,外加一盆粥一盆饅頭,滿滿當當擺了一桌,萬老在正位坐下後,便讓所有人都坐下吃,采苓見棉子大大咧咧在左側坐了,便拉著楊嬤嬤坐到右邊,等萬老動了筷子,大家都吃了起來。
忙了一早上,采苓早就餓了,但禮儀規矩已經深入骨髓,因此她進食速度雖然很快,看起來還是舉止優雅含蓄矜持的,萬老偶爾斜她一眼,心里頗為滿意,目光也溫和了許多。
吃過飯,萬老很快消失不見,采苓幫著楊嬤嬤收拾了碗筷之後才去馬房找棉子。
樂容院很大,住人的小院子在東頭,馬廄和存放馬車的棚子在西頭,中間隔著個木柵欄圍起來的跑馬場,沿著院牆種了一圈樹,看起來樹齡都不短了,枝杈粗壯如傘,隱約可見上面的鳥巢。
采苓找到棉子的時候,他正在煮黃豆,舉著大鏟在一口能有他多半高的大鍋里攪動,鍋里熱氣升騰,人往邊上一站,很快就汗如雨下。
煮黃豆的不止棉子一個人,同樣大的鍋在馬廄前一溜兒排了六口,另有五個青壯漢子在揮舞著大鏟,見到馬廄來了個小姑娘,漢子們都愣住了。
采苓暗暗慶幸,好在來之前有先見之明,用帕子蒙了臉,不然這丑姑娘的名頭就要傳開了。
棉子臉色很難看,「你穿成這樣怎麼干活,來添亂嗎?」。
「什麼?棉子你說這小姑娘是來干活的?」
「啊?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來喂馬?伍索,我沒听錯吧。」
「是不是得罪了主子們的丫鬟,被打發來這受罰,老七你不知道,娘們一旦發起狠來……」
誰說男人不愛八卦的,采苓如今就見識到一群八卦男,個個兩眼放光,希望她身上爆出點料來。
「我這不是初來乍到,沒有合適的工作服嘛,再說了,誰說穿著裙子就做不了事的?」采苓才不會怯場,挽了袖子就上前搶過棉子的大鏟,一邊攪動鍋里的黃豆一邊叫棉子,「你負責燒火,咱們兩個人合作會快一些的……還要加什麼?雞蛋,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