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天快黑的時候,采苓站不住了,勞累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她放不下家里的義母和兒子,還有七個傷員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西涼人晚上不知道還會不會來……
這樁樁件件在采苓腦海里纏繞,注意力無法集中,剪個線幾次都剪不斷,就是專心致志的老大夫也發現她不對了,便問︰「可是累了,需要休息?」
采苓欲言又止,老大夫看看天色,哦了一聲,讓旁邊幫忙的士兵去喊穆天北來,「少將軍,小楊夫人家中老小無人照顧,不知少將軍是否可以……」
穆天北立刻明了,高聲道︰「夫人放心,天北親自帶人去守衛東蘺居,絕不讓老夫人和小公子出半點差錯」
見采苓點頭應允,穆天北心中一喜,又道知府大人已經準備了好酒好菜,忙完這個傷員可以先去吃飯。
老大夫卻和采苓同時搖頭,老大夫不滿地瞪著穆天北,絲毫不因他是少將軍而有所顧忌,「官兵們危在旦夕,吾等豈可棄之只為飽月復?小楊夫人說過,時間就是生命啊,還是趕緊搶救,少將軍該干嘛干嘛去吧,莫讓小楊夫人分心」
穆天北老臉一紅,諾諾退下。未幾,親自送來粗大的牛油燭,把手術室點亮如晝。老大夫滿意地點頭,他才說現在就點兵去東蘺居,問采苓有沒有什麼話要交待家里。
采苓想了想,道︰「麻煩少將軍告訴我娘,七個傷員都要換一次藥服一顆藥再睡,若是夜里有發燒也不必驚慌,吃我準備的第二種藥丸即可。」
穆天北以為她會交待說兒子怎麼怎麼照顧之類的,誰知她只說了傷員要怎麼處理,對母親和兒子只字未提,不由心中感慨,認真抱拳一禮,帶了一個小隊匆匆趕往大王村而去。
所有傷員在四更時分才全部處理完畢,即使中途喝了莊知府準備的參茶,此刻的大夫們也都累得手腳酸軟全身無力了。大伙被請到席上,面對滿桌的雞鴨魚肉,卻一點胃口都沒有,莊知府和師爺一個勁地勸酒,大夫們勉強喝了點,刺得胃更加難受,有兩個當場就吐了。
采苓看了看全是油膩的酒菜,起身對莊知府一禮,道︰「知府的心意咱們領了,只是大伙兒空月復許久,一下子大魚大肉有些不適應了,您看能不能讓廚房的大娘們給熬點米粥,讓大伙兒先醒醒胃。」
老大夫也連聲道︰「對對對,我現在也很想念我家人米粥哇,不要太稠,帶點米湯最養胃了。」
這些人可關系著傷員的死亡率,而死亡率關系著知府的前程,莊知府一听大夫們要喝粥不要喝酒,立刻吩咐下人去做,又說了好些場面話,听得采苓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來了粥,她吃了一碗便退了席,在花園里找了個清靜的角落閉目養神。
若不是要等王老大夫一起,采苓都想連夜回東蘺居了。自從兒子出生以來,她從沒把他們丟在家里自己在外過夜的經歷,有穆天北帶著官軍守護,家里應該沒事吧……
次日,采苓把四大戰救的簡單步驟默寫出來交給了王老大夫,老人家如獲至寶,馬上跟軍醫們商量去了。采苓知道一下子走不了,便到牙行的王婆子處看了看,讓她幫忙找六個十年長工,人找齊了就直接送去東蘺居。並當場付了十兩銀子的定金,商定到時見人簽約再結尾款。
西涼人搶糧事件在盛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莊知府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民眾安撫好。後來听說邊軍也偷偷過到西涼境內展開了報復行動,結果如何,采苓並不關心,邊境與東蘺居之間隔著好幾百里呢。
幾場秋雨之後,天氣漸漸轉涼,豐收滿倉等人也都痊愈下地了,家里多了六個長工,活計輕松不少,大家也有更多時間來習武。經過上次的搶糧事件,大家已經意識到有事不能光靠官府,還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最好。
村子里有不少男娃也想來東蘺居學把式,天天鑽門縫爬大樹上偷窺。後來里正就和采苓商量,說雖然現在邊境無大的戰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西涼人真打過來了,女圭女圭們手里有點本事,起碼可以自保哇。再不濟,踫到上回搶糧那種事,也可以組織民團自衛哪。
采苓仔細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但既然是防身之術,學些簡單的拳腳功夫,熬打一下筋骨就可以了,豐收和滿倉就能勝任教頭,家里那幾個都是他們倆輪流在教的嘛。
于是,大王村的打谷場上每天晚上都人頭擠擠,除了雨雪天氣,楊家每天都派出一個小管事來教大伙習武健身。在里正的鼓動下,不單是村里的半大男娃來學,連中年壯漢也跑來跟著嘿嘿哈嘿的,引得一群姑娘媳婦圍觀嘻鬧,真是熱鬧之極。
沒得幾天,張婆子出去買菜回來,就說有人打听兩位管事,想要跟楊家對親家。采苓听了便道︰「好哇,你告訴她們,自願賣身到我楊家來,我就把她們配給豐收滿倉。」
這話傳到大姑娘小媳婦耳朵里,人人都傻了眼。看豐收和滿倉穿著打扮比一般村民還要好,以為他們只是長工,沒想到竟然是楊家的死契奴才?這下子很多人不甘心,但也無法,漸漸歇了心思。
采苓注意觀察了豐收和滿倉對此事的反應,見兩人都很淡定,除了教授武藝把式,管理農莊事務,基本上不多與人接觸,處處維護著東蘺居的利益,暗暗點頭,到底沒有白救他們一命。
八月十二日,東蘺居來了位稀客,是位從沒見過的女客,聲稱自己姓凡來自鎮北侯府,奉侯爺夫人之命前來邀請小楊夫人參加侯府舉辦的中秋賞月會。
采苓匆匆出來接了帖子,心中疑惑不解,自己跟鎮北侯府沒有一丁點關系,怎麼突然要請自己去賞月?她把目光投向送帖之人,見是中年婦女,神情高傲,一直用鼻子在看人,偷偷打量室內陳設後還露出鄙夷之色。
采苓心中頓時不喜,把帖子隨意往案上一放,垂著眼簾道︰「楊家小門小戶,身份不祥,貿然上門怕污了夫人眼楮。何況奴家母親規矩頗嚴,不喜奴家胡**友,麻煩這位嬤嬤回去告訴夫人,夫人的心意奴家領了。」
那凡婆子一听,眼楮都大了。本以為這勾得少爺茶飯不思的女人一心要攀高枝兒,心中不免帶了十分鄙視,誰知話沒說兩句,人家就回絕了,不去這是真不想去還是要拿喬?
嘶,她話里有話呀,是說她壓根不想跟侯府扯上關系?這情況好像跟傳言中說的不一樣呀……
采苓心中煩悶,哪里會給時間凡婆子思考,直接端了茶杯,香秀立刻上前請凡婆子出門,「凡嬤嬤,我家少夫人身體不適,大夫說不宜操勞,您還是請吧」
凡婆子雲里霧里地出了東蘺居,出了村口才發現請帖居然又回到自己手里了,這才感覺事態嚴重,可又不甘心再進東蘺居看那鄉下婆子的臉色,只得悻悻回城,趕去向夫人報告。
「什麼?她不接帖子?」
鎮北侯府中,凡婆子一五一十報告東蘺居之行,一位肖似穆天北的貴婦人重重放下手中茶杯,滿臉陰郁,指著凡婆子再問︰「你確定,她根本就不想來?」
凡婆子想起東蘺居里那雙清澈見底但冷氣森森的眼楮,打了個寒戰,低頭道︰「是,那小楊氏沒說幾句話,但話里話外都透著那個意思︰她不認得咱們侯府的人,也不想跟咱們侯府有來往。」
「你把她的原話再說一遍。」
「是,那小楊氏說楊家小門小戶,身份不祥,貿然上門怕污了夫人眼楮……」
凡婆子說完,偷偷抬眼看夫人的臉色,見比剛才還要黑,立刻把頭壓得更低,整個身子縮成一團。
這時,與貴婦隔案而坐的紅衣女子輕啟朱唇,帶著笑意說道︰「姨母,既然那小楊氏不識抬舉,咱們正好不必理會,若是表哥再問起,只說派人請過,人家面子大不肯來就是了。」
「盛京城,還有誰的面子比我母親大呀?說來我听听。」
門外傳來爽朗的男子笑聲,貴婦和年輕女子心中一驚,都站了起來。
穆天北大步從門外進來,頭戴墨玉冠,身穿天青色錦袍,腰扎同色繡金邊寬腰帶,氣宇軒昂,英姿颯爽。那年輕女子一見,臉兒興奮得發紅,嬌滴滴地喊聲表哥,便嬌羞地半低著頭,恰好露出半截雪白的頸子。
穆天北眼楮快速掃過表妹,便轉向他的母親葉氏,笑道︰「母親在和婉兒表妹聊些什麼,賞月宴的帖子可是發出去了?有人不給你面子就告訴孩兒,待孩兒打上門去,為您出出氣兒。」
葉氏還沒開口,齊婉兒便搶著說道︰「還不是你非要姨母相請的那個小楊氏,今日凡嬤嬤去東蘺居下帖子,她居然說不想和侯府來往,惡語惡語地把凡嬤嬤打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