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行的中毒危機因為耿波的到來化于無形,但是,那暗箭傷了他的肺部,還差點刺穿他的心髒,到底還是引發了敗血癥,連續高燒不退,費了耿波許多手腳才得保小命。
不過穆天行經此一箭,傷了根本,鐵打的身子也熬壞了,此後大病沒有小病不斷,終生沒有離開過藥罐子。
待穆天行月兌離生命危險,時間已是過了半月。采苓來侯府接了耿波家去,還帶回一大車葉氏賞賜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珍貴藥材等物。隨車附上的還有一份禮單,上面詳細說明賞賜給耿波耿神醫什麼什麼,賞賜給王老大夫什麼什麼,剩下的就是采苓的,分量不比那兩位大夫的少。
三人都是對這些黃白之物不大看在眼中的人,東西拉進了客院,便指揮小廝們按禮單所寫送往各人住處,到是把聞風而至的孫家人看得眼紅異常,對耿波獨自一人住了一間客院也表示十分不滿。
采苓听到滿倉說起小廝們听來的閑話,心中惱怒,望著木格窗外飄零的落葉輕聲道︰「城里是越來越亂了,昨兒從侯府回來的路上,還听得說附近時常有凶徒出沒,專事搶劫財色。滿倉啊,你回頭跟下面的人說一下,千萬別沒事跑出去找事,到時被人打了殺了,也是白給。」
身形越來越敦實的滿倉聞言眼楮一亮,又眯了起來,圓臉上泛起古怪的微笑,說︰「小的知道了,這就下去吩咐。」
采苓嗯了一聲,端了茶杯。
絮兒進來,說耿先生求見,采苓急忙放下茶杯迎出門口,看著悠悠閑閑而至的人嗔笑,「師叔想折煞師佷嗎?有事派人來喊我去就是了,還求見什麼的,生生扯遠了情分。」
耿波把寬袖一抖,拱手往天上一送,正色道︰「我那佷女婿如今貴為歸德朗將,比不得從前了,師佷莫要怠慢,府中規矩該拾起才是,省得外人口舌。」
「歸德朗將?爺不是……呵呵,師叔啊師叔,您瞞得師佷好苦哇,來來來,左右閑得無聊,咱們叔佷兩個好好談談」
采苓怒極而笑,一把揪住耿波的袖子,毫不客氣地將他拉進了會客廳,吩咐絮兒守在門口不讓人進來,卻把房門大開,叔佷兩個便在里面說起了悄悄話。那聲音細如蚊吶,即便是站在門口的絮兒,也無法听清說了些什麼。
耿波帶來的消息很驚人,上京城里的那位國主已病入膏肓是一件,二皇子李解上竄下跳想提前上位是一件,李解與西涼人勾結意圖謀取穆家軍權是一件,李玉樓正在急速建功立業拉上穆家是一件。
最讓采苓震撼的,莫不過于大皇子李弘再次勾搭上蜀山和衡山等武林門派,利用江湖俠客打探消息,暗殺政敵,把水攪得更渾。
而二皇子李解也不是省油的燈,據耿波所說,李解壓根就沒斷過與昆侖派的來往,第一次派使者去西涼勾搭不成,就指派昆侖弟子模進了草原,跟那邊的太子阿斯泰扯上了關系。兩個傻瓜相約一起弄死自己的父王,一起當皇帝,再一起分了隋國,把三足鼎立變成兩分天下。
耿波很有口才,把各種陰謀詭計分說得明明白白,但勾搭、兩個傻瓜、弄死之類的詞,從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耿波嘴里毫無阻礙地說出來,采苓怎麼听都覺得詭異,接連灌了幾大杯茶才把心情平復下來。
「這麼說我師傅又下山了?」采苓撥弄著茶杯,眼楮盯著耿波,思緒卻飄回福王府那個小小的院子,翻出那個瘦小的老頭形象,心里酸得不行。
耿波搖搖頭,表情也是有些過不去,「沒有,你師傅說沒臉見你,不敢下山,棉子倒是被他放出來了,如今就在你家老爺身邊听差。」
采苓垂了眼瞼,淡淡道︰「什麼有臉沒臉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若是還認我這個徒弟,就讓他來吧。你跟他說,我那兩個兒子資質比我還好,正要找人教呢,他做人師祖的,總不會不管吧?」
「哦,我這就去寫信告訴他。」耿波站起身,感激地沖采苓行了一個大禮,采苓站起回了禮,算是和蜀山揭過了一段梁子。
李玉樓正是用人之際,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就讓他過去吧。
采苓不知道耿波的信是怎麼送出去的,他人天天都在府里,可是過了幾天,盛京城外東北軍和西涼人打得熱鬧的時候,萬老就那麼出現了。
接到通報的采苓飛一般沖到前院會客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眼前這蒼老頹廢的老頭子,真是那個曾經叱 風雲,把整個武林攪得一團糟的武林豪杰嗎?
采苓撲過去,看著萎縮得和自己一般高的萬老,伸出顫抖的手撫了撫他的白發,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師傅啊,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蜀山上沒有肉吃哇,咋的就營養不良變老了呢?沒肉吃您來找我哇,徒弟什麼時候能少了您那一口。嗚……」
萬老舉起的手掌頓了頓,最終長嘆一聲,輕輕落在寶貝徒弟的背上,掉了幾顆老淚,「徒兒,師傅對不住你啊」
「打住師徒兩個,哪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您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本來,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了……」
家中有耿波和萬老坐陣,采苓淡定多了,城牆外的喊殺聲再高,她也有把握在西涼人攻進家門之前帶著兒子和楊氏安全撤退。
不過,鎮北侯府都沒有動靜呢,她一點也不著急,只每天叫人守在侯府和知府衙門附近看著,但凡那邊有一絲兒棄城逃跑的跡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上。
孫家少爺自從前幾天偷溜出去玩,被地面上的青皮混混胖揍一頓之後,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如今日夜听到城牆外戰鼓在響,金戈在鳴,個個嚇得雙腿直打哆嗦,抱著安氏大喊完蛋了,西涼人要打進來了,咱們快逃吧。
安氏也怕,晚上都不敢一個人睡,非要叫孫明媚搬到她房里陪她,見兒子嚇成這樣,不免心中羞愧,不敢想像丈夫回來知道兒子們的行徑要如何罰她,竟就此收斂了心思,日日守著兒子讀書,再也不放他們出去。
大人們憂心忡忡,小孩子們也高興不起來,乖乖被拘在屋里讀書寫字听故事。寶寶和貝貝這幾日跟萬老混得熟了,一睜眼就要找師祖玩游戲,在不知不覺中熬練著筋骨,為將來正式習武打下堅實的基礎。
東北軍與西涼人玩了個包圍與反包圍的戲碼,兩軍在盛京城外大戰三天三夜,西涼軍又累又餓,死傷無數,生生被熬死熬光。那主帥丟下幾萬尸體,帶著幾個親兵趁著天黑跑掉了。天亮後有西涼將領發現主帥沒了蹤影,立刻帶著剩下的一千多人舉了白旗。
停了戰,就要打掃戰場,治療傷患。東北軍在城外清理出一塊靠水的麥田,搭了帳篷,作為臨時的傷員安置點。在更遠的山里,東北軍征用了無數木柴,開始焚燒尸體。自己人的骨灰會被送回家鄉,而西涼人的則被集中起來埋在坑里,散在河里田里,成為養料,滋養著這片充滿苦難的土地。
采苓和老大夫再次被征用,連新來的耿波都沒跑掉,三人在血水里泡了十幾天,經手的傷員上千。他們和其他十幾個軍醫一樣,吃睡都在手術室旁邊的帳篷里,每天最多睡兩個時辰,起來啃一口窩頭喝一口米湯,又上了手術台,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人都瘦得月兌了形。
在這戰地醫院里呆了十幾天沒挪窩,采苓牽掛著兒子和義母,推掉軍方舉行的慶功宴,獨自在她的專屬帳篷中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布簾外有腳步聲響起,采苓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手術用具,頭也不回地問道︰「絮兒,是福五來了嗎?讓他在外面等一下,我把這些擦好上油就走。」
沒有听到預料中絮兒的回答,采苓笑了,「絮兒,還在為診金的事生氣呢?傻孩子,你將心比心,咱們幫的是李唐的子民,是自己的同胞,將士們流血犧牲都沒說什麼,咱們就是縫縫針洗洗傷口,和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可別再……」
采苓笑著轉過身來,看到身後的人,表情定格了。李玉樓是自家男人,出現在這里算是個浪漫的意外。可是,那個穆天北在這里算是怎麼回事?
李玉樓上前一步,遮擋住他身後的穆天北,讓采苓眼中只有自己的倒影,星眸閃亮,欲語還休。
看不到那個窈窕的身影,穆天北眸子暗了暗,說聲我在外面等你們,大踏步走出帳篷,用力將布簾甩下,走出十幾步遠後才狂喘氣。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無法管住自己的心穆天北,你已經有妻子了,很快也會有孩子了,她也已經有了心上人,再也看不到你的存在,忘記她吧,忘記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