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樓這一走,采苓便歇了外出交際的興致,對外宣稱有恙在身,閉門養病,日日關了大門在家陪兒子玩樂。只豐收往宋大寶家走得更勤了,沒事就去找他喝個小酒什麼,從上京來的消息也在不斷地往采苓房里送。
過年那幾天,楊府和其他人家一樣到處歡聲笑語,但終究是少了些氣氛,丫鬟小廝們都小意地奉承著,小心地伺候著,倒把內心很淡定的采苓鬧得有點不好意思。
下人們都是好意,怕她孤家寡人的心里不痛快呢,哪個能想到她其實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作好男主人再也不回來的準備了,她的家人,就是眼前這些善良可愛的古人,沒有希望的東西,她是不想浪費腦細胞去想的。
深知內情的楊氏在沒人的時候罵她冷情,罵她膽小如鼠,說她應該想辦法追到上京去。她有那人的一雙兒子,那是無人能敵的籌碼,她想要的一定都能得到。
采苓憐憫地望著楊氏,「是,我是膽小如鼠。那麼你呢,你當年又是怎麼做的呢?別跟我說什麼天災人禍死老公死小孩的,你的故事絕對不會那麼簡單你放棄的不止是一點兩點」
楊氏呆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神情悲愴,跌坐到地下痛不欲生。
一直以來,楊氏都是不苟言笑,采苓是第一次見楊氏哭得這樣狠,這樣放肆,這樣毫無顧忌。她不由得有些心軟了,不管怎麼說,楊氏也是為了自己好,就沖她這一份心意,也不該觸動她的傷心事。
好像,做得過分了點啊。
采苓蹲,用力將楊氏拉起來送到炕上坐好,遞上帕子,內疚地道歉︰「對不起啊母親,都是女兒不對,不該亂說話惹您傷心,您別跟女兒一般見識,就當女兒什麼也沒說,好不?」
楊氏抹了眼淚,又小聲地哽咽一會兒,慢慢恢復了平靜,紅腫著眼楮撫模著采苓的發鬢,痴迷地凝望著采苓嬌艷的容顏,卻象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你說得對,我就是膽小如鼠的人,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去指責你。只是,我不忍心看你走上我的老路。你聰明能干,賺錢的本事比我強,但一個女子要孤身養大兩個孩子,其中的艱辛你有想過嗎?等爺重新有了身份地位,他就該來搶回他的孩子了,到時,你也會和母親一樣,落個孤老終身的下場。」
「不,不會的,他沒有機會的大事一成,他就會登上高位,到時,上面那人絕對不會輕易讓他離開京城。最主要的是,我不會留在原地讓他找到的。母親,我玩失蹤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還有師傅幫我,事情比原先要容易得多。」
「天下再大,你還不是被他找到了?」
「只要不我帶上這個,他就找不到我了。」采苓從炕櫃中取出玉盒,讓楊氏看里面的玉蟬,「這玉蟬是一對兒,只要喂它喝了人血,它就會向著另一只的方向鳴叫,爺就是憑他手中那只找到盛京來的。」
采苓將玉盒再次鎖起來,明滅不定地燈光照著她的側臉,清澈的眼眸變得深邃暗淡,「母親,我這條命本就是撿來的,能夠擁有這麼多,我已經知足了。您放心,以後我們和寶寶貝貝會過得很好的,沒有他,也會過得很好的」
采苓明著在說服楊氏,其實也是在說服她自己,她咬緊牙關,捏緊了拳頭,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最終心如止水。
楊氏再也不提她的女婿,只比從前更加疼愛兩個外孫,天天盯著廚房給孩子們做好吃的好喝的,采苓沒空的時候,她便帶著孩子玩,幫著分擔了許多。
萬老覺得楊氏和徒兒有些不對,直覺與李玉樓有關,不過他沒想那麼多,一心以為只要努力,從前的輝煌會再度降臨,他的徒子徒孫也將成為人上人,帶領蜀山過上好日子。
正月初十,穆天北親自到楊府送鎮北侯府元宵晚宴的請柬,這是穆天行繼位後第一次舉行如此重大的社交活動,盛京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作為游騎將軍的家眷,采苓也是有資格參加的。何況她自己在東北軍官兵中也頗有名望,與王老大夫一樣都是極受官兵們愛戴的,得到鎮北侯府的禮遇可謂眾望所歸。
采苓在前院會客廳見了穆天北,那個陽光男孩已經月兌去稚女敕,舉手投足都成熟起來,而且居然還留起了胡子
采苓模了模自己的下巴,又指指穆天北,「你為什麼……」
穆天北嘿嘿一笑,得意地理理還不算茂盛的胡子,沖采苓眨眼楮,「怎麼樣,帥吧?再過些時日,就會和楊大哥那部胡子一般濃密了。」
留胡子竟然是因為李玉樓?
采苓哭笑不得,又不好說李玉樓是因為易容需要才留的大胡子,只嗯嗯含糊兩聲,應付過去。
娟兒提了一壺八寶茶進來倒了兩碗,甜白瓷碗中,淡黃色的茶湯味香濃郁。穆天北咕嚕咕嚕喝掉一碗,搖頭又嘆氣的,「真舒服這八寶茶家里也有照你的方子做,為什麼總做不出這個味道呢?」
采苓抿嘴一笑,「許是火候的問題吧,回去告訴你家廚娘,這茶至少得熬半個時辰才能出味。」
「看來一定是廚房的人偷工減料了。」穆天北眯起眼楮,從袖中取出大紅請柬放在桌上推到采苓面前,「今年又有元宵賞燈宴,你一人在家也挺悶的,出去玩玩散散心吧。」
采苓面容一肅,「我可不是一個人,我有母親有孩子,他們都需要我的照顧。將軍也應該听說了,最近民婦身體不適,不適合出去見客。」
「哼他人一走,你就連門都不出了?」穆天北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采苓滿臉痛心地責備,「你這樣為他守著,他卻在京城花天酒地,你不覺得委屈嗎?」。
「你有他的消息?」采苓眼楮亮了起來,「否則你怎麼知道他在那邊花天酒地?」
穆天北申吟一聲,捂住了臉,「真是服了你了這種事情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啦,男人出門在外,有幾個不趁機偷腥的?」
「少將軍我家老爺不是那樣的人,請您不要往他身上潑髒水」采苓騰地站起來,把背影留給穆天北,「將軍貴人事多,楊梅就不留下您吃飯了。豐收,送客」
得,一下子就從你變成您了。穆天北暗暗懊惱,可那叫豐收的管家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也不好再說什麼,跺了跺腳,垂頭喪氣地走了。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眨眼功夫就到了夏天。宋大寶那邊經常有些消息過來,棉子在軍營里听到些什麼也會傳過來,但李玉樓卻一點音訊都沒有。采苓無法想像京城里的水深火紅,但從這些只語片言中,也猜測得到其中的艱險,心中不免擔憂。
好在她也想得開,安慰自己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李玉樓吉人天象,一定會逢凶化吉。
秋收之後,邊境上不太平,東北軍拉了大部隊過去,狠狠教訓了西涼人,並一舉攻到草原,擒了兩個可汗,在大雪來臨之前退回了國界。
穆天行派了穆天北帶一支人馬進京獻俘,白從化也在此列,棉子稍後就來信說已經拜托白從化,應該很快就會有李玉樓的消息回來。
采苓看完信無聲地笑了笑,隨手扔進火盆里燒了。暗忖現階段應該是李弘處在下風,否則也不必穆天北進京助威了。
穆天北進京不久,宋大寶和棉子同時收到消息,都說太子李解內外勾結,賣國求榮,已經被扁為庶民驅逐出京,永世不得踏入上京城半步。而李弘再度上位成為太子,加上皇帝纏綿病榻,李弘代行國主之責,成為下一任皇帝已經是鐵板訂釘之事。
采苓燒掉棉子的來信,長長地嘆氣,黑瑪瑙似的眼楮里盛滿了憂傷。李玉樓就快完成任務了吧,李弘究竟會給他什麼樣的新身份呢?重回福王府嗎?李解倒了,李樹醒應該也跑不掉懲罰,福王府又要重新立世子了……
還沒等到過年,皇帝大行,舉國服喪,新皇在正月初二登上了大寶,是為曇宗元年。
接著,一系列新任命下來了,站錯隊的官員被清除出朝堂,李解一黨再沒機會翻身。
這其中,最讓世人想不到的是,早就宣告死亡的福親王嫡長子李玉樓竟然沒死,而且在此次朝堂博弈中起了關鍵作用,深得新皇器重,並下了旨意簡略說明了李玉樓忍辱負重隱姓埋名,暗中調查李解賣國案一事,重新封他為福王世子,賞賜眾多財帛,風頭一時無兩。
穆天北回到盛京時已是春暖花開之季,他在侯府吃過接風宴,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敲開楊府大門,求見小楊夫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一見面,穆天北劈頭就問采苓,眼神極度不友好,精光閃閃的。
采苓沉默一陣,點點頭,「是」
砰穆天北一拳砸在牆上,「合著你們就瞞著我一人?」
采苓緩緩搖頭,矮子給穆天北行了一禮,「不是,我們瞞了所有人這些都是上面那位的命令,我們也是無奈,還望穆將軍原諒則個。」
「罷了罷了,他就是我穆天北的克星給你快拿著進京找他去吧」穆天北從懷里模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本想直接扔到采苓身上,又覺不妥,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