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滿問了問李玉樓的傷情,安慰了采苓幾句,說宮里的太醫和賜下來的珍貴藥材一會兒就到。又問明福王的去處,直接就到靜思齋宣旨去了,從頭到尾,沒有人理睬過倒在地上的王妃有沒有醒。
白凌肯定是賜給李樹然的,看來皇帝李弘這回是鐵了心要他的小命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瞄了瞄仍然昏迷著的王妃,暗道王妃這回再失一個兒子,以後怕是再也不能在王府里橫行霸道,王府里的風向越來越偏向梧桐院了。
就連王妃身邊的趙嬤嬤,也沒有了以前的殷勤,一直站著指揮丫鬟婆子們給王妃扇風抹藥,十分不情願接近那個跌落塵埃的人,看向世子妃的眼神倒是熱烈得很,對投奔新主子大感興趣。
逢高踩低,見風使舵,大宅門里討生活的下人們都有這種特殊本領,采苓見怪不怪,哂笑一聲,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她有自己的班底了,王府的舊人實在不想理睬,只要不妨礙她做事,留待以後慢慢收服清洗。一輩子長著呢,事情一件一件來做嘛,宅斗就是一場耗時一輩子的馬拉松。
廂房門吱呀打開,耿波風度翩翩地走出來,手上連點血色都看不見,采苓听到他說了句醒了,就沖進了廂房。看見清風滿手紅通通的,銅盆里的熱水也是血紅一片,她才明白原來剛才是清風在操作,耿波也就是指揮一下而已。心中也頗有些感慨,才兩三年不見,清風已經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了。
小榻上,李玉樓微睜著雙眸,滿含著笑意地迎接采苓到來。他身上的血衣已經除去,蜜色的胸膛上纏著潔白的繃帶,隱隱透著血色,讓人觸目驚心。
他瘦削的臉頰仍然蒼白無顏色,采苓用雙手去模他的眉眼,為上面的冰涼心痛不已,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一顆一顆地掉落下來。
「爺~~~」采苓哽咽著,心中有千言萬語,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嗯。」李玉樓伸出右手去捉住采苓的手腕,放到唇上親了親,「你沒事,真好。」
「爺,您是萬金之軀,為了妾身弄成這樣不值得。」
「沒有你在耳邊聒噪,我即便獨活一萬年,也是無趣得緊。所以啊,救你也是救我自己。」
「討厭啦,竟然說人家聒噪」
采苓又是跺腳又是扭麻糖似的扭著身子,不知不覺間流露出小兒女心態,眼波流轉,嬌媚可愛,讓李玉樓驚艷不已,這樣的江采苓還是第一次見呢。
清風拎著藥箱退出廂房,順手關上房門,對著林業青笑,「等世子妃出來再抬人吧,先找個人帶我去煎藥。」
清風沒問師傅去哪了,因為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去了萬老的院子,反正方子已經開了,做自己的事就好。經常被放羊的孩子就是這樣了,獨立得很。
這時文太醫進府來了,李京山見世子已經無礙,便請他去偏廳看王妃。婆子們抬她進屋好久了還不見醒,李京山心里也有些嘀咕,萬一出點什麼事,也不好跟王爺交待不是?
采苓跟李玉樓聊了一會,說了福滿過來的情形,李玉樓閉上眼楮,神情極是倦怠,喉嚨間有輕微的嘆息,這讓采苓很驚訝。
李玉樓不是最恨王妃和她的兩個兒子嗎?前者害死了他生母,又在其後的十幾二十年間不斷地對他下毒手,連他的妻兒也沒有放過。後者奪走了他的父愛,並用盡一切手段對他進行打壓迫害,逼得他不得不韜光養晦,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聲。
照理說,李玉樓應該是恨不得親手宰了他們才對,事實上他也經常這麼說,可事到臨頭,他表現出不一樣的心態和處置方式,不但在皇帝面前替李樹然求情,更是在得知皇帝非要李樹然死的時候,表現出這樣難過的心情。
是兔死狐悲,還是血肉親情放不下,終究打斷骨頭連著筋?
或許,他最恨的那個人,只是王妃吧。
采苓輕輕撫了撫他額前的碎發,決定不再過問此事。男人的心事有時比女人還難猜,若是觸踫到他的底線,勢必造成反彈,形成反感。為了那些卑鄙無恥下流齷齪之輩夫妻反目,太劃不來了。
李京山找來了擔架,用了六個侍衛將李玉樓抬回梧桐院,路過靜思齋的時候,听到里邊有王妃和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聲,眾人心中了然,三少爺歸西了。
采苓走在擔架旁邊,瞅了瞅李玉樓,發現他正眯著眼楮在望天,表情木然,略有悲意。
快到二門的時候,商氏和曹氏終于出現了。姍姍來遲的原因采苓一見到人就明白了,人家梳妝打扮去了嘛。難得在世子爺面前表現,自然要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來,瞧那一頭珠翠釵環,比天上的太陽還要奪目。
不過,靜思齋悲慘的背景音還在唱,側妃們的錦衣華服立刻起了反效果。
商氏和曹氏一左一右擠到擔架旁邊,溫聲細語地問候著世子爺的傷,采苓不動聲色地退開兩步,斜著眼楮看她二人表演,見李玉樓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知他要發作了。
「三弟去了,王妃正是需要人安慰排解的時候,你二人不必來侍疾,只管去服侍王妃和王爺,快去」
「三弟去了?」商氏有些模不著頭腦,剛才她一听說世子爺受了傷,便忙著更衣打扮前來迎接,哪里有心思去管旁的事情。
曹氏听到了靜思齋方向傳來震天的哭聲,猶豫地看了看采苓,後者點點頭,「嗯,三少爺剛剛被聖上賜了白凌,這會子應該是去了。」
曹氏掩嘴驚呼起來,商氏更是嚇得手都縮了回去,不知所措地扭著手絹,李玉樓更煩了,低吼一聲︰「還不快去」
商氏和曹氏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往靜思齋去。她們很想留下來陪伴世子爺,可世子爺第一次派事情給她們做,不去的話世子爺一定會不高興。再說王妃還是她們的靠山呢,這個時候不去安慰巴結,只怕以後日子不好過。
耿波和萬老正在梧桐院中陪兩位小公子玩,李玉樓被抬進房時,萬老立在門邊,身體有些僵硬,表情有些尷尬。都是蜀山派惹出來的禍,世子爺現下不知是什麼心情,但想必對蜀山派是恨之入骨了。
知道趙沉香有陰謀是一回事,陰謀當真實施了又是另一回事。耿波說林業青已經把趙沉香和阿桃殺了,但也不能緩解萬老心中的愧疚。他決定親自回山一趟,和掌教好好說一說這些事,然後宗門的事再也不管了,回到京城來默默終老。
安置了李玉樓,閔姐兒帶著兩個弟弟進來問候了父親,采苓見李玉樓神思不屬,知他是累了。身累,心也累,回到這個最安全的地方放松下來,自然想睡。采苓服侍他喝了藥,便把人都趕出去,自己坐了床前,握著他的手看他睡。
李玉樓很快就沉沉睡去,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有婆娑光影在他身上晃動,采苓眯著眼楮看了一會,也趴在他枕邊睡著了,兩人的手仍緊緊地握著,一直沒有松開。
半個時辰後采苓醒來,暗笑自己沒心沒肺,府里亂著呢,怎麼就睡著了?也不知外面鬧成什麼樣子了。
抬眼看看床上的男人,仍是剛才的睡姿沒動過,想把手收回來,才動了動,他似乎有所警覺,皺了眉心,用力握緊了手不讓采苓走。采苓等了一會兒,再抽手就抽出來了,低頭一看,男人正用黑亮的眼楮盯著自己,嘴角含著笑。
「醒了?傷口疼不?」采苓有些內疚,真不該亂動的,讓他再睡一會兒多好。
「疼,你要怎麼補償爺?」李玉樓稍稍側了側頭,嘴角彎起的弧度在加大。
「妾身整個人都是爺的,您想怎樣都行。」采苓先在他額上一吻,才動手去拆繃帶。血色比剛才重,繃帶都滲濕了,要換掉才好,不然會把被子都打濕。
李玉樓沒說話,象是在考慮應該要些什麼補償,采苓輕手輕腳拆了繃帶,見傷口仍有些發黑,有血絲不斷地順著耿波放置的引流棉條滲出來,眼楮又紅了。
「別哭,爺不喜歡你哭。」
「嗯,妾身不哭,以後都不哭。爺要快點好起來,妾身等著你疼我。」
李玉樓滿意地笑了,抬起去夠采苓的下巴,在那光滑細膩的肌膚上模了模,終究力氣不繼,很不甘心地放了下來,「快給爺換藥,爺要早點疼你。」
采苓又在他唇上香了一個,轉身去喊清風拎藥箱進來,並悄悄抹去腮邊的淚珠。
耿波沒說實話,李玉樓傷到了肺部,難怪總覺得他喘氣有點粗,嘴唇還有輕微紫紺,原來是肺部受創造成的呼吸困難。
這情形與上回穆天行被刺有點相像,只比穆天行情況稍好些。李玉樓中的暗箭比較短,對肺部的傷害應該也不深,只是不能大意,仍需要花費許多功夫來調養。
清風進來換藥,采苓打下手,並建議清風多壓些干淨棉布到傷口上。她不知道怎麼解釋氣胸問題,只說這樣吸血效果好,省得老換藥,吵了世子爺休息不好。還叫清風弄些能夠消炎的草藥煎好備用,半夜滲血情況好些時,要上消炎藥水防感染了。
耿波應該有對策,差點沒命的穆天行也是靠了他才治好的,可采苓仍忍不住要按照前世的經驗來多做些預防感染的工作,只求能讓李玉樓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