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然死得極不光彩,因他是殘疾人,據說還是宮里人把他掛到梁上去的,听到這個消息時,采苓不由想起福滿,沒想到那張笑嘻嘻的俊臉背後,竟也養成了如此堅硬的心腸。
放下李樹然的尸首讓宮里人驗過後一,福王府不敢大張其鼓,也不設靈堂,第二天夜里就從角門抬出去埋了。李樹然連皇陵都進不去,是趙總管另外選的一塊墓地,和李樹醒葬在了一起。
這兩兄弟,終日想著榮華富貴,最後只能在荒郊野外永遠做鄰居了。
王妃因此一病不起,有了世子爺的命令,商氏和曹氏一直在松園侍疾。采苓派去查看的婆子回來說兩位側妃其實也就在那喝喝茶,做做針指,順便指使丫鬟婆子們做事。最近幾天連喂藥喂飯這些親近王妃的事情都不肯做了,晚上更不可能在那里守夜。
采苓暗道當然不守夜,她們都跑我這兒來守著呢,每天晚上打著侍疾的名義過來,守在床邊就不肯走,恨不得爬上床去和世子爺一道躺了。
采苓是絕不肯讓她們踫她的床的,一到亥時就開口趕人,「兩位妹妹日間還要到王妃跟前伺候,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爺也該睡了。」
她斜著看商氏和曹氏,心道就算你把不服氣都擺在臉上又怎麼樣,我就是不喜歡你,我更不可能把男人和床讓給你。
商氏就是很不服氣,扭著手絹靠在炕邊不走,嘟起鮮紅的嘴唇,「姐姐日日夜夜這樣守著爺,太辛苦了,今晚就到隔壁去歇息一夜吧,妹妹一定會好好服侍爺的。」
李玉樓猛地睜開眼楮,狠狠盯了商氏一眼,「出去」
「爺照顧爺是婢妾的責任嘛。」商氏俯子扭起了麻花,故意把她高聳的胸脯往李玉樓頭上蹭。
「出去別讓我說第三遍」
李玉樓一掌將商氏推開,因用力過猛,牽動了傷口導致他痛得直抽氣。但他的眼神冷得象冰,直到商氏跺著腳跑出去,曹氏也慌慌張張地告退有,這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被采苓扶起來靠在她身上慢慢平穩呼吸。
「爺,不喜歡她們在跟前讓妾身打發她們就是了,何必讓自己受罪,您還發著燒呢。」采苓從絮兒手中接過濕毛巾,給李玉樓擦拭額頭和面部、頸部,等他不喘了,喂他喝了點水才又扶他躺下。
連續五天高熱,李玉樓瘦得利害,臉頰的線條更加硬朗,眼窩深深陷進去,顯得他的眼楮更大。這雙一直明亮如星的眼楮正在看著他的妻,臉上浮起苦笑,「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竟用了「我」字呢,采苓溫柔地注視著這個寧願自己死也要保護她的男人,紅唇微啟,「爺說哪里話,有了爺的真心,所有困難都不是困難,我不會跟她們計較的。」
李玉樓捏了捏妻子的柔荑,緩緩閉了眼。
采苓又是一夜沒睡,想了各種辦法給李玉樓降溫。煎了柴胡湯給他喝,還一直使用物理降溫,用冰塊敷額,用溫水擦身,用桉葉大青葉熬藥水洗傷口等等。到了快天亮的時候,被高熱折磨了幾天的李玉樓終于退燒,安穩地睡著了。
采苓又等了一個時辰,見他體溫一直保持正常,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再燒下去,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卯時末,采苓六天來第一次陪孩子們吃了早飯,柔聲問這幾天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兩個兒子搶著答了,都道自己︰「很乖的,和祖父一起吃飯,還一起去了清湖釣魚,里面好多魚啊。」
「祖父讓人把魚熬了湯,爹爹有沒有乖乖听話喝掉?祖父說喝魚湯身體會好得快。」
采苓安慰地笑了,「祖父送來的魚湯,爹爹當然要喝啦,喝得一點都不剩呢。爹爹今天好了很多,下午你們再進來看他,陪他說話好不好?」
「好」
吃過早飯,采苓換了衣服便帶著兒子往松園去給王妃請安。不管怎麼鬧怎麼別扭,那是長輩,起碼的孝道是要守的。人家怎麼壞是人家的事,自己不能讓人戳脊梁骨。
幾天沒來松園,這里多了一股子藥味,采苓進了廳堂一看沒人,便轉去王妃的臥室,門口的小丫頭見了采苓一行,忙忙地跑進屋里去稟報,趙嬤嬤帶著玉蘭玉芝迎了出來,「老奴給世子妃請安,給二位小將軍請安。」
采苓虛扶了一把,「免禮,趙嬤嬤快起來,這幾日辛苦嬤嬤了。」
「不辛苦不辛苦,世子妃日夜衣不解帶服侍世子爺才是辛苦,您清減了許多呢。」趙嬤嬤站起來,親自給采苓打了簾子,態度極是恭敬。
屋內,藥味更濃,還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餿味,采苓眉心微皺,「听說王妃頭疼病犯了,可好些了?怎麼不開窗通風透氣?這樣四處都關著對病情恢復不好。」
玉蘭表情有些不好,語氣生硬地回道︰「王妃頭疼怕風,開了窗會吹得更疼。」
「有病人的屋子更要注意空氣流通,這樣可以減少外邪入侵。若是怕風,不要開前後相對的窗子造成穿堂風就可。」
采苓不理睬半臥在床上的王妃對自己橫眉冷對,指揮丫鬟們開了半扇面對院子的窗子,又叫她們把污桶拎出去清洗灑上香灰,息掉燻爐里濃郁的香料片,微風輕送下,屋子里的空氣慢慢清新起來。
這時候,采苓才對站在門口的兒子們招手,讓他們進來給王妃磕頭請安。王妃把頭偏向里側不理,采苓便自己叫兒子起來,由羅嬤嬤匡嬤嬤帶回梧桐院去了。
王妃憔悴又消瘦,看得出來這幾日是不好過的,采苓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能清晰地聞到王妃身上散發出來的不雅的味道。
終究是老了,兩個兒子死了,講究儀表最愛打扮的王妃竟然幾天沒梳洗,昔日張牙舞爪的老妖婆如今成了沒牙的老虎。
哎,何苦來哉,為了那點如浮雲般的權勢,一輩子勾心斗角,最終賠上兩個兒子的性命。如今王爺也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竟直接搬到外書房去住,已經幾天沒回松園了……
采苓嘆了口氣,讓玉芝去準備一桶姜湯,「用姜湯洗頭,能去頭風。」
王妃身子動了動,沒吭聲。趙嬤嬤沖玉芝使了個眼色,玉芝跑出去,沒一會就拎了姜湯和銅盆進來了,散發出清香的姜湯味道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采苓便教丫鬟們在床前擱了張小板凳,架上銅盆剛好與床邊平齊,走到床前對王妃曲了曲膝,輕聲道︰「采苓伺候王妃洗頭。」
王妃沒有動,采苓再次開口︰「采苓伺候王妃洗頭,用這姜湯洗過之後,王妃的頭疼應該能緩解一些的。」
趙嬤嬤有些著急,挽了袖子上來,「還是老奴來吧,世子妃千金之體,這些事情奴婢們來做就可以了。」
采苓卻搖頭,「用姜湯是有講究的,嬤嬤看我洗一次,下次嬤嬤再上手不遲。」
不知是那句「千金之體」讓王妃起了性子,還是那句「有講究」起了作用,王妃把動了動,終究是頭朝外橫躺了下來,只是閉著眼楮,一句話不說。
采苓挽了袖子,露出潔白如玉的皓腕。她先用棉布帕子把王妃脖子以下部位包好,給她調整了位置,再將她的長發放進銅盆中,讓玉蘭添了半盆姜湯。然後用一只手托了王妃的頭部,另一只手慢慢將姜湯澆到頭上梳理頭發。等到整個頭部都被姜湯打濕,托著頭部稍稍放低使之泡進姜湯里,另一只手的指尖微微用力給王妃按摩穴位。
「你們都要看清楚了,按摩的時候不能太用力,先沿著發際梳理,再沿著這幾條血管走向輕按,百會、風池等穴位都要著重按久一點……」
采苓一邊按摩梳理,一邊侃侃而談,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安靜地認真听講。有人還舉起手,學著采苓取穴的手勢在旁人頭上比劃。
約講了小半個時辰,采苓突然停了下來,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眾人一看,王妃竟然睡著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采苓輕托著王妃頭部,示意玉蘭玉芝把姜湯撤走,拿了大棉布帕子來輕手輕腳把王妃的頭部包裹嚴實。趙嬤嬤搬來一張錦凳,采苓把王妃安置睡好,幫她掖了掖被角,便張開雙臂作驅趕狀,和丫鬟婆子們一起走出了臥室。
到了院子外頭,趙嬤嬤直抹眼淚,「多謝世子妃,王妃已經幾天幾夜沒合眼,這回總算閉上眼楮了。」
玉蘭和玉芝也是神情暗淡,眼楮紅紅的。王爺搬離松園,王妃失勢,她們這些奴才也跟著沒有了往昔的風光,臉上再也看不到過去那種不可一世的高傲。
采苓沒有聖母病,在李玉樓開口放過王妃之前,她和王妃仍然是對立的敵人。服侍她是盡了孝道,沒人會說什麼。不在她跟前是隨了丈夫,同樣沒人能說什麼。
當下采苓只是對趙嬤嬤笑笑,並不多言,叫人打來清水洗了手,她便去了會事處處理家務。幾天沒管家,也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了。
走出松園,采苓沉了臉,「香秀,你去看看商氏和曹氏在干什麼。世子爺叫她們服侍王妃呢,到這時候還不見人影。去跟她們說,如果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以後都不要出來了,安生呆在院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