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到會事處的時候,發現里面正在熱鬧著,賬房里有幾個聲音高低不平地爭論,院子里三三兩兩站著人,眼楮時不時瞄著賬房,都在幸災樂禍地看戲。
采苓沒看到趙總管的人,連他兩個兒子都不見蹤影,便估計是在賬房里處理糾紛。她將院子里的情形看了個清楚,這才朝蓮妮使了個眼色。
從昨天起,敏芝和蓮妮就住進了梧桐院,歸她使喚了,這兩個丫頭準備長期為王府服務,完全月兌離了蜀山派。
收到世子妃的眼風,蓮妮會意地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足夠引起院子里那些人的注意,于是馬上就有人高喊「世子妃來了」
賬房里很快走出一群人,為首的正是趙總管。只見他老臉發紅,呼吸急促,似乎剛剛被氣得不輕。他的兩個兒子跟在他身後,也是咬牙切齒的,只有賬房的錢先生神清氣爽,得意非凡。最後走出賬房的是滿倉,他隱蔽地做了個手勢,采苓輕輕搖了下頭,示意他先不要聲張,他便站到錢先生後半步的位置,作事不關己狀。
敏芝和蓮妮從屋里扛出一張椅子放在台階當中,采苓上去坐了,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眼楮清冷地掃過全場,被看過的人都低下了頭,不敢正面相對。
「趙總管,你來說說,今兒這是怎麼回事?」采苓接過絮兒奉上的茶,慢慢撥著茶葉沫子,姿態優雅,神情淡然。
「稟世子妃,每月初八是府中發放月例的日子,可錢先生一再說賬房沒錢,發不出,老奴心中有氣,嗦了幾句,請世子妃責罰。」趙仁義不卑不亢地說了緣由,告了錢先生一狀,然後就拿一雙紅紅的眼楮看著采苓,十分委屈的樣子。
「哦,那麼錢先生來說一說,賬房沒有銀子是什麼意思?」初八就該發工資,可今天都十四了,沒有工資領人家當然有意見啦。趙總管這麼著急,是不是有什麼事等銀子用?等下要問問……
錢先生似乎早有準備,把手中一本賬本翻得嘩啦啦響,嘴里飛快地說︰「府里上月節余銀一千五百六十一兩。城里的鋪子因忙著端午的買賣,來打過招呼,說要到初十才能將利潤上報充入公中,這個趙總管當初也是準了的前兒三少爺出殯,花用了三百兩。王妃生病吃藥,花用了三百一十二兩,世子爺受傷看病吃藥,花用了六百五十兩,大公子買文房四寶花用了一百兩。賬房目前還剩下一百九十九兩,而全府月例發放完畢需要一千八百兩,所以……」
錢先生不再往下說,只把眼楮盯著采苓看了看,又低下頭擺弄他的賬本,嘴角隱隱透出笑意,讓采苓覺得分外刺眼。
「所以,你就有借口不發月例,讓全府上下怨聲載道,不思事務是不是?」采苓冷冷地接過了話頭,「出了事情你不積極想辦法解決,就坐在賬房里等著天上掉銀子?王府不需要你這樣靠天吃飯的人」
錢先生沒想到自己會被罵表情有些呆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跟預想的不一樣呢,世子妃為什麼不治趙仁義管家不力的罪,反而要跟我過不去呢?
「怎麼,事實就擺在眼前,分明是你不作為,導致王府銀錢周轉不靈。在其位不謀其政,你這是瀆職罪,你還不反省?來人啊,把錢先生請去刑堂坐一坐,讓他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錯在了哪里。」
滿院子的管事們見牆上突然跳下來兩個大漢,定楮一看竟是熟人,是世子爺原先的兩個侍衛長李勇和李敢。那兩人一左一右挾住錢先生,往他嘴里塞了塊破布,拎出了會事處。
王府的老人都認得李勇和李敢那兩個黑面閻王,本來就是府中的猛人,落在他們手里,不死也得掉層皮。
不過,這什麼什麼刑堂是怎麼回事?咋沒听說過呢?
采苓依舊慢悠悠地喝著茶,等管事們把視線都放回這邊來,她才道︰「近日府中風雨飄搖,事事不順,本妃稟了王爺後決定暫設刑堂,專司府內各種紛爭的調解調查,不用報衙門的大小官司都可交由李勇和李敢二人處置。趙總管,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意見沒意見。」趙仁義抹了一把汗,連連表態。
「沒意見好哇我宣布,刑堂仍向趙總管負責,您有空多多指點一下,李勇和李敢粗魯慣了的,我怕他們下手沒個輕重,到時出了人命就不太好了,跟衙門打交道很麻煩的嘛。」
「是是是,世子妃考慮得很周到,老奴深感佩服。」
趙仁義的腰越彎越低,采苓覺得敲打得夠了,放下茶杯,開始說事。先問了這幾天的家務,有不決的迅速處理了,最後指定滿倉接替錢先生的位置暫任賬房先生。又著令負責庫房的趙良和滿倉一起去找掌櫃們商量利潤銀子入庫事宜,三天內要將月例全部發放完畢,過期未完成的,自去刑堂領三十大板。
見采苓對滿倉也要求這般嚴厲,不服氣的管事們都服氣了。
可今天這事兒還沒完,世子妃雷霆一震之後沒有要走的意思,又端起茶杯喝茶了,並點名叫趙嬤嬤出來回話,問她二少爺和三少爺去了之後,他們房里的人是怎麼處理的。
趙嬤嬤剛開始猜測不出采苓的意思,想了想才回道︰「都留在院子里伺候小主子了,並沒有進行特別的處置。」
當采苓的茶杯重重地放下,不悅地說道︰「嬤嬤糊涂少爺們去了,顧念舊情,留下一些勞苦功高的老人是可以的。但若不是那起子奴才整日挑唆,少爺們哪至于犯下重罪,導致無法挽回的悲慘下場?」
一听涉及到兩位少爺的死,管事們心中大驚,個個捏了一把汗往後縮。暗忖世子妃剛剛發作了錢先生,這會子不會是想拿兩個死鬼少爺的房里人出氣了吧。听說世子爺傷得很重,世子妃心情很不好,到處找出氣筒是非常可能的事情啊。
「嬤嬤,主子們身邊最容不得這樣的事情,哪有主子出了事,奴才還安然無恙的道理?你把那兩個院子的下人名冊給我找來。正室夫人們身邊的人可以暫時不動,姬妾送去城外莊子靜養,願意改嫁的給五十兩銀子嫁妝讓她嫁。丫鬟婆子一律遠遠發賣。這事情立即要辦明天你再喊牙婆送人進來重新挑選一批給小主子們使喚。」
趙嬤嬤面如土色,照辦吧怕回去被王妃責罵,不照辦吧世子妃一定不肯罷休。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眼楮盯著地面,身子直打哆嗦。她男人趙仁義有些不忍,上前稟道︰「請世子妃恕老奴多嘴,這件事是不是先請王妃示下再辦?」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采苓抬眼望天,欣賞著滿天浮雲,嘴角揚起輕松的笑,「趙總管,王妃精神不濟,思及兩位少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本妃來之前,剛剛服侍王妃睡下,你確定現在就要去請示嗎?」。
「這……老奴听從世子妃安排。」趙仁義低了頭,退到一邊,對自己老婆求救的眼神視而不見。
「嬤嬤,這件事情會有點麻煩,你看是不是要找個人給你幫幫忙?」見趙嬤嬤狂點頭,采苓輕笑一聲,喊了聲︰「刑堂的人何在?」
李勇又從牆頭上跳了下來,青色衣袍角上似乎沾了點血跡,管事們一看,又是一驚,都在思考錢先生是不是已經被打死了。
趙嬤嬤垂頭喪氣地跟著李勇走了,管事們以為終于要解月兌了,誰知世子妃還是坐著不動,有一句沒一句地跟趙總管聊著天,光是莊子上什麼時候收麥子都要問半天,半點也沒有讓人解散的意思。
一刻鐘後,管事們終于知道世子妃為什麼沒走了,敢情她在這里等著人呢。這會兒會事處沖進來一大群人,為首的是王府第三輩的第一個男丁——大公子李尚德,後面呼啦啦跟著各院的小主子和他們的丫鬟婆子,夫人們倒是不見蹤影。
李尚德不再是當年的小豆丁,身材高大,四肢健壯,腮邊有些小肉肉還沒退去,有點嬰兒肥的感覺。他氣呼呼地沖到采苓面前,指著她破口大罵︰「你這妖婦做的好事我爹爹尸骨未寒,你竟敢欺上門來想趕盡殺絕嗎?有種先殺了小爺,小爺皺一下眉頭跟你姓」
采苓不焦不躁,好整以暇地揮揮袖子,柳眉輕皺,「大公子似乎宿醉方醒?好大的臭味。來人,去給大公子熬點醒酒湯來。」
身後有丫鬟應了聲,熬醒酒湯去了,采苓又叫︰「再去個人打點水來伺候大公子梳洗。快滿十三的人了,怎麼這麼不講究,男孩子就要干干淨淨的才會招女孩子喜歡嘛。」
又有人去了打水。
經過這一打岔,李尚德沒了剛才的氣勢,心中有些羞愧,訕訕地收回手指,還遮遮掩掩地捂著嘴哈了一口氣,把自己都燻得皺了眉,連忙後退了三步。
采苓心中暗樂,閑閑地問道︰「大公子這般興師動眾,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