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排骨被李玉樓咬斷了,斷面擦傷了他的牙齦,一絲血色從他嘴角滲出,坐在他對面的閔姐兒慌忙喊人送涼水來拿帕子來,采苓按住她,使了個眼色道︰「不過是擦破點皮,用水漱漱口就行啦,不用緊張。」
閔姐兒看看上位的祖父,又看看自己父親,哦了一聲,給祖父和父親碗里各夾了一筷子菜,就再也不管閑事,悶頭吃自己的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長輩的事情還是不要參合的好,免得排揎落到自己頭上。
這頓飯,吃得最開心的就是福王和他的兩個孫子了。寶哥兒和貝哥兒頻頻給祖父布菜,完全視「食不言」這條規矩于無物,吱吱喳喳地介紹著各種自己愛吃的菜式,極力推薦祖父品嘗。福王則開心地吃下每一種孫子夾來的菜,孫子問他的意見的時候,他的回答一般只有兩個字︰好吃
于是,晚飯結束時,采苓很不意外地听見兒子們邀請祖父明日再來一同用晚膳,也很不意外地听見福王非常愉快地答應了。
哎,人老了就圖個家宅平安,子女孝順,福王也是如此吧。到了他們這種年齡,什麼榮華富貴,什麼位高權重,估計都成了過眼煙雲。
而且,在采苓看來,福王就是個宅心仁厚的。前王妃的死對他打擊也很大,出現過一些過激行為,但總的來說他還是愛李玉樓這個長子的。從前李玉樓鬧騰得那樣利害,福王府的名聲都臭到天山去了,他不也是責罵兩句,就讓他隨心所欲了嗎?
也許,福王心里一直有一桿秤,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都眼明心亮記在心上。
自從搬出松園,福王就一直住在靜思齋,王妃病了,他也沒有說回去看一眼。上回商雨柔被殺案在芙蓉院看見王妃,他沒問候她的病,反而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訓斥了她。采苓開始覺得,這位出了名的「妻管嚴王爺」,狠起來也是不講情面的啊。
采苓不清楚福王是不是察覺松園鬧鬼的事兒與自己夫妻有關,但王爺今晚一個人跑來蹭飯是個信號。他在提醒他的兒子和媳婦︰不要當我不存在,王府還是我當家
有了王爺的暗示在前,半夜的時候采苓就勸李玉樓,說隨便玩玩就行了,千萬別鬧出人命來,否則王爺會不高興的。
「他不高興,爺還更不高興呢我說你這笨女人是怎麼回事,他才來吃了一回飯,就把你給嚇壞了?完全不象你的性格嘛。」說完,李玉樓哼哧哼哧穿好夜行衣,大步走出臥室,沒多久采苓就听到他和蓮妮敏芝等人匯合的動靜。
哎,也不知道王妃今晚再次「見鬼」會嚇成什麼樣子……算了,計劃都走到這一步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就繼續吧,說不定真的能從王妃嘴里詐出什麼來……
秋風嗚咽著吹過王府上空,梧桐樹嘩嘩作響,灑下無數干枯的葉子。采苓凝神靜听,將這些雜音摒棄在外,專門選擇人類的聲音,依稀听到松園方向又哭又叫的,驚恐的氣氛渲染了整個王府。
她知道李玉樓又得手了,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感慨,竟回想起當初自己獨自一人潛入定遠侯府,戲耍周氏的情景,一時想得痴了,連李玉樓什麼時候回來都不知道。
「采苓,你怎麼了,怎麼喊你也不應。」
身體落入一個帶著些微寒意的懷抱,采苓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哽咽著貼向李玉樓的胸前,「爺,我想長安……」
長安,那里有她的家,卻沒有她的親人。她唯一放在心上的親人,也許就是那位已過花甲之年,卻還在與西涼人正面相對的老侯爺了吧。
「乖,等你生下老四,爺帶你回隋國省親。」李玉樓輕拍妻子的後背,緩緩地安慰著她,回來之前準備好的一籮筐話都忘到腦後去了。
「爺說話算話?」
「嗯。」
采苓安心地在男人懷里睡著了,不知道人家幫她擦干了眼淚,又盯著她看了大半宿,想著要一輩子對她好,讓她再也不想家。
醒來已經滿室陽光。睡飽的采苓氣色很好,臉色紅潤,神采奕奕,吃完早飯之後也沒有吐,這讓李玉樓歡喜不已,心中更是決定要加緊去辦那件事。
今天是鬼節,也是前福王妃的祭日。采苓早就得了李玉樓的知會,今天要準備三牲供品祭拜,不過要先去宗廟拜過祖先之後才能辦。
宗廟那里的祭祀物品自有宮里的人準備,大隊人馬一大早從王府出發,到宗廟匯合各皇室宗親子弟,這一天,所有在宮外開府的王爺公主郡主和他們的家眷都要來,絕對是個皇室子弟大聚會。
福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王妃今天卻缺席了。有好事的過來探問怎麼回事,王妃是聖上的嬸嬸,祭拜祖先這麼大的事兒她怎麼能不來呢?人家福王世子妃懷了身孕,听說懷象不好反應很利害,人家不也來了嗎?
哦,王妃病了,來不了?這叫什麼理由。祭拜祖先多大的事啊,有點小病小鬧的,挺挺不就過了。誰家都有個頭痛腦熱的,人家也沒說請假呀。
瞧見那位賢貴妃沒,那漂亮的小臉紅吧,听說正發熱呢,連路都走不穩,人家不也讓宮女扶著來了。真是,什麼人呀,這福王妃太不地道了……
這一天,整個福王府都被這樣那樣鄙視著,跟福王妃對不上眼的多著呢,正好落井下石,都不帶猶豫的。王妃不但被貶得一文不值,還給扣上一頂不忠不孝的大帽子,她這輩子苦心經營的慈孝形象算是徹底毀了。
流言傳到了福王耳朵里,他那張老臉紅得利害,跟那位發燒的賢貴妃有得一比。李玉樓和采苓也表現得很頭痛很愧疚,其實心里樂開了花。
看吧看吧,這就是我們家那位後**真實嘴臉,平時你們都被她騙了,她從里到外都壞著呢。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那「鬼」才來敲了兩回門,她就起不來床了,說她是清白的被人冤枉的,誰信呀。
這倆人根本不在乎人家怎麼看他們家,畢竟王妃不好那是她個人的事,人家最多說福王治家不嚴。說說又傷不了人,福王府這些年來被人非議得還少嗎?不差今天這點了。
李玉樓瞅了個空子,還跟采苓嘀咕︰「他們這是羨慕嫉妒恨,都在饞皇帝太照顧我們家呢。你別管他們說什麼,當沒听見好了。」
「爺請放心,妾身省得。」采苓彎了眼楮,帶著閔姐兒和兩個兒子溜一邊看風景去了。沒多久,受不了流言困擾的張氏和朱氏也帶著孩子們避了過來,福王府今天真是成了眾矢之的了。
羨慕歸羨慕,嫉妒歸嫉妒,李玉樓如今領了禮部的差事,專門負責皇帝選秀的事兒,今天來的親戚里,自然也有那想牽線搭橋賺點外快的偷偷避過眾人的耳目,私下里與采苓接洽。等祭祀活動結束時,她袖中塞滿了寫了秀女名字的帖子和人家先送來給她過目的禮單。
回府的路上,采苓拿出帖子與禮單給李玉樓看,笑說這樣的活動多來幾次她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盡說傻話,沒有這些孝敬,爺還養不活你不成?」李玉樓伸手輕捏妻子的小瓊鼻,滿眼的寵溺。
「嘿嘿,爺的錢要養家糊口,妾身的錢要給閔姐兒攢嫁妝。」采苓拍掉男人的手,托腮幻想,「妾身準備從今年開始,每年添一家鋪子和一家田莊,名字全部落閔姐兒的名字,這樣等她十八歲出嫁時,我就不用發愁嫁妝了。」
「十八歲?會不會太晚了點。」李玉樓皺了皺劍眉,不解地看著妻子。他也想多留女兒兩年,那也不能超過十六歲呀。
「晚什麼晚什麼,十八歲結婚我還嫌早了呢哼,我決定了,以後咱們王府男的要滿二十女的要滿十八才能結婚,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都要遵循這個規矩。等下回去我就跟父親商量把這條寫進家規里,代代相傳」
采苓不想跟古人解釋優生優育的大道理,仗著老公疼她,盡管耍下無賴好了。若是真的訂成這樣一條「晚婚」家規,對于王府以後的人口素質提高大有好處啊。
李玉樓沒想到妻子會這樣糾結結婚年齡問題,不過人家現在是重點保護對象,耿先生說了,務必讓她保持心情愉快。能讓就讓著點吧,才不信老爺子會同意她這樣胡來。
回到王府,稍作休息之後,各房主子再次聚集在後院角落的小佛堂里。這里也擺放了前王妃和李樹醒兄弟的牌位,下人們已經擺好了三牲供品,只等吉時一到,焚香祭拜就是了。
王爺還沒有來,據說府里來了貴客,王爺正在親自接待。
王妃也還沒有來,據說真的起不來床了。不過又據說王爺回來就發了怒,讓人去松園傳了話,說王妃若是連家里的佛堂都來不了,以後就住到家廟去吧,好好跟佛祖親近親近。
言下之意,你不來就是你心虛,你不來就是你有罪。你有罪我不能隨便處罰你,王府的臉面不能丟,但是我能把你放到該放的位置去,讓你日日夜夜懺悔,讓你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作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