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的病是好了,九郎卻病倒了。大約是那夜只披了一件袍子受了涼,第二日便發起高燒來,迷迷糊糊的燒了一夜,天大亮才退的燒。玉郎在一旁衣不解帶的守著照顧他。
玉郎累得眼楮同兔子似的猩紅猩紅的,我去叫小蘭進來照顧九郎。不想小蘭嚴詞拒絕道︰「她是清白姑娘。」每次都是這句話,點新意都沒有。
小蘭扶著玉郎出去了,也不理我就只用那鄙視的眼神看著我,好似在控訴我如何虐待了玉郎這位沒長大的孩子。梅姨也是病號,我還怕累著了她。
理所當然地照顧九郎的任務便落在了我的肩上。照顧美男是件美差事,但照顧一位生了病還逞強的美男是件甜蜜且痛苦的差事。
這一日我熬好藥,端上來就見九郎起身打算算賬。我忙放下碗說︰「別,放著我來。」
他沖我溫婉一笑道︰「沒事。落下幾日的帳不算怕是以後要亂了。」
我生氣地一把奪過帳本道︰」我是掌櫃的,我說別做就別做了。」
他拿著帳本依然不肯放手,我氣急了奪過帳本扔在一旁說︰「別管這破事兒了。來,先將藥喝了。」
九郎笑吟吟的接過藥碗把藥喝了,我問道︰「可苦?」
九郎搖搖頭,乖巧得像個孩子道︰「不苦。」我心想這哥哥是個嘴硬的主,就算苦也不會說。于是還是老老實實地將一包蜜餞放在桌上說︰「嘗嘗吧。甜甜嘴巴。」
九郎取了一顆含在嘴里,又取了一顆放在我手里道︰「一起吃。」
我倆一同吃著蜜餞,卻是各懷心事。我自那一日九郎的一番話後見他總是覺得很不自在,話也少林許多。九郎本來就不多話,如今我話一少,兩人相處就充滿了微妙的沉默。他不語,我亦不語。
九郎又取了我扔在一旁的帳本仔細的翻閱起來。我見他病未好又要操勞,怒了去搶那帳本。九郎長臂一揮就將我擋開了。我不服,又去搶,這樣一來倒成了兩人相互爭奪帳本了。
九郎一閃身躲開了我的狼撲卻被我拽住口衣袖。他拿著帳本喚「十四。」這一聲帶著顫顫的尾音,那顫音只鑽到我的心里,震得我的心怦怦亂跳。
我手一松便放開了他的袖子,如果有面鏡子放在我面前,我想我的臉一定紅得想掙得時令的柿子.
九郎模模我的頭,笑笑道︰「乖」這是我經常對玉郎做的。難不成在他眼里,我也同玉郎一樣是只大型的寵物。
九郎撥算盤的聲音實在是好听,我听著听著就犯困了,不一會,歪在了床邊。
待我醒來,已是黃昏。九郎躺在床上睡著了,而我睡過的地方留下一灘水漬。我臉紅了,忙擦了干了那個地方毀尸滅跡。
九郎睡得很沉,連我弄出那麼大的動靜都沒有醒。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夕陽的余輝落在他的臉上,讓他本是蒼白的臉有了淡淡的紅暈,顯得他格外的瑰麗,仿若一副色彩明亮的畫。我幫他被子,攆好被角,隨手拿起帳本胡亂翻著。帳本上是娟正小楷,每一條每一目都十分詳細。我翻至最後一頁,只見他在頁末題錄一句話︰「落花有意逐流水,不知流水有情否?」
我的臉頓時火燒火燎的。平日里的帳本做好後,他都會交給我形式的看一番。也就是說這話寫在這兒是特意留給我看的。一想到這里,那帳本就好似是燙手山芋,我連忙放回原處,又躡手躡腳的出了房關了門。就听見房里傳來九郎的輕笑聲,我心想壞啦,九郎也被帶壞了。
第二日我便不肯去送藥了。鑒于我已有過將玉郎推向火坑的歷史,這次玉郎很清醒沒有被我欺騙。我好說歹說終于通過加月錢二兩將玉郎請動去送藥。
沒一會,玉郎便拿著空碗下來了找到我問︰「姐姐,我哥說苦要吃你上次給的蜜餞。」我楞了楞,心想昨日九郎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問他,他還道不苦呢。怎麼現在就叫苦了。幸而我本來就喜食零嘴,身上的香囊里總帶著果脯。我掏出香囊一看今日是桃脯遞給玉郎道︰「不是上次的那個。但我覺得味道挺好的。我就這一袋里,叫他吃完將袋子還給我。」
是夜,我正準備熄燈歇了。九郎在外敲門問︰「可睡了?」我心想這麼晚了,來找定是有要事,便開了門請他進來。
九郎只著力一件衣袍,在秋風里顯得身形單薄,我忙給他倒了杯熱茶,放到他手里捂著。看他有些發白的嘴唇,我埋怨道︰「更深露重的,你穿的那麼少。病還沒好,凍壞了怎麼辦?」
九郎搖搖頭答道︰「無礙,我從小寒慣了。」
我知道九郎固執,拗不過他只得問︰「這麼晚了,可有事?」
九郎從袍子里取出一個袋子遞給我。原來是今日吃藥時給他盛過果脯的香囊。
「多謝了。」我收香囊,轉身便打算洗漱,一回臉,卻見九郎還坐在那里。我停下動作問︰「還有事?‘
九郎搖搖頭,卻不走,只坐在那里,看著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也不好洗漱。我本來一日下來就乏得很,還被他這樣耽擱著不能睡。不一會,就哈欠連天了。我朦朧著雙眼說︰」九郎哥哥,已經晚了。我真的要歇了。你也早早回吧。莫要熬夜了,這樣病更不會好了。「其實我是想說不要學那狐狸大晚上的到我房里來。
我真的是困的要死了。自九郎病後,他的性子就變得讓人模不透了。從前只有對他笑笑求求他,他便什麼氣都沒了。現在就算再怎麼說好話,他就是倔著,有時候我提及狐狸,他就黑化了。楞是幾天都深鎖眉頭,象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似的。
九郎微微嘆息一聲,道︰「十四,明日還是你給我送藥吧。別麻煩玉郎了,他這幾日都瘦了。」
我心想這哥哥當的可好,果真乃弟控一枚。立刻就來為弟弟謀福利了。不過細想,玉郎是瘦了不少,他心疼也是應該的。想玉郎從小什麼活都沒做過,現在讓他來當跑堂的小二外加還得被調戲,我也覺得十分對不住他,便點頭允了。
九郎見我允了,起身打算走。我忙從櫃子里取了一件披風遞給他。九郎含笑接過,不小心抓著我的食指。我忙抽回手,卻被九郎捉住不肯放。我看向他僵直了身子,他緩緩地松了手,目光如炬,接著便快步走了。我嘆息,九郎也變狼了。
朝化三十二年,十月十一,由朝廷點派來另一個使臣前往二次議和,未果。叛軍放使臣返帶話與皇上道:「誅妖妃,讓賢與東宮太子,並封齊王為攝政王。妖妃死後不得入皇陵,需割其首級,暴尸荒野。」眾大臣跪求賜死瑤池貴妃。帝大怒,廷杖朝臣二十余人。
入了十月,後院的梧桐也落光了葉。我撥著琴,幽幽的念︰「鳳兮鳳兮歸故鄉,未有梧桐棲身藏。」
九郎進來道︰「好好的《鳳棲梧》怎麼被你念成這樣。」
我指指後院的梧桐道︰「梧桐都落光了葉,鳳凰若來了棲到哪里去呢?」
九郎皺著眉說︰「放心,皇上很寵娘娘,娘娘不會死的。」
我搖搖頭道︰「你不知,我娘求的就是這一死,」
九郎迷惑的看著我,我笑而不語。也許,不會有人理解我的娘親是多麼的驚世駭俗。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到了十一月。九郎自上次給梅姨治病後就一直沒有病好,入了冬,更是時不時的咳嗽。我心疼的很,想請大夫來。畢竟我的醫術只是半吊子,還是找個大夫來的好。可總是被九郎回絕,玉郎也在一旁直抹淚。
九郎生氣了厲聲道︰「我就是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們若是再給我請大夫,我就回玉郎山。」被這一番吼過後,我再也不敢提起請大夫的事。
可見他日日咳嗽,人也日漸消瘦下去,我只好私下里請教大夫,偷偷的在九郎的飲食是加點料。可九郎的氣色卻不見好。
眼見天氣涼了,我干脆關了客棧去大采辦了一番。因著臨近過年許多店鋪都掛起了臘肉香腸的年貨。冬日的新鮮菜也少了。我買了百來斤白菜藏到地窖里。一路上,玉郎與小蘭斗嘴打鬧吵個不停。兩人都是少年心性,貪玩得很,見到新奇東西便不肯走了。一路下來已到了天黑。我逛了半日,也沒見到心儀衣服,只得買了布料回去做。忽撇見店上掛著一張狼皮毛,足有八尺左右,通體雪白,找不到一絲雜毛。看著長度,恰好給九郎做件大麾。
我指著這皮毛問︰「老板多少價?」
老板作了揖臉上堆滿笑容道︰「小姐,這皮毛不賣的。」
我疑惑心想哪有開門不做生意的于是擺出一副很闊氣的樣子說︰「老板,我是這鎮上的同福客棧的掌櫃的,這皮毛你開個價你說多少便是多少。」
老板擺擺手道︰「不是不賣。是這皮毛沒人能做成衣服。你買去也沒用。」
我很無辜的說︰「我也沒打算去做衣服。我是去做坐墊用的。天冷了我的貴妃榻也涼了。這東西放到貴妃榻上正合適。」
老板氣結,說︰「既然您要,那就這個數。」說完就伸出五指,我看看點頭道︰「好。」
說完掏出銀票放在桌上。老板見我利索也不還價。就命人取了下來,包好交給我。
我拿起東西出了店鋪就跑,生怕那老板反悔,不願賣給我了。著狼皮不是普通的狼皮,是祁連山的雪狼,長得如此大實屬不易,且皮毛有這麼完好,連血漬都沒有染上,相傳雪狼之血染與其毛千年不褪。這樣的皮毛世間難求,別說五百兩,就是給五萬兩也是尋不著的。
玉郎和小蘭見我跑得飛快,還以為我惹了什麼事端,也同我一起跑了。到客棧,小蘭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玉郎同我卻是臉不紅大氣都不喘一下。玉郎見小蘭那狼狽的樣子便大笑起來。小蘭本就累了還被玉郎嘲笑,頓時眼淚就留下來了。這一哭倒把玉郎給嚇到了。平日里小蘭同他都是風風火火的,現在突然變了樣子,玉郎不知所措的站著。我對著兩人的恩怨決定無視,小孩子們的事就交由小孩去解決。我可不摻和這事。
這夜,我借玉郎的匕首把皮毛裁剪了一下,又用牛筋繩將其縫上,配了里子。余下的料子我拼接了一下做了個圍脖。看著著披風我心想這九郎穿上後的身姿,心癢難耐啊。
次日清晨,我就跑到九郎那里,將他吵醒,讓他試衣服。看來我看人的眼光是分毫不差,除了那只狐狸。大麾披在九郎身上,倒顯得他英氣勃勃的,不似往日那樣儒雅。他著一身黑衣披著狼麾在樹下微微側首,露出淺笑。讓我想到我娘那一日唱的《北方有佳人》,這樣的美好,果真是傾國傾城。
九郎就在那梧桐樹下向我伸出手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我看向他,他的目光灼灼,風姿綽約,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撞了下一般,流出洶涌的情潮。我伸出手,握住他向我伸來的手道︰「九郎。」
這一刻歲月靜好,時光永駐。我想即使後來時事變遷,回憶其往事種種,總會記得此情此景,象是古人凝血成碧一般落在我的心石上,縱使歲月斑駁了所有過往,也會記得有位男子在冬日的寒風里的絕代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