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燭火通明,紅帳沉沉,精致的琉璃燈照的桌上的琉璃杯流光溢彩的。我備一壺清酒,又特意燒了一桌子的菜。大抵都是少鹽勺糖,不放麻辣。桌上的爐子咕嘟咕嘟的開著,酒壺放在蓮花呈的托上,浸在一個小鐵鍋里。青梅煮酒論英雄。在這樣一個秋風瑟瑟的夜里,屋子里卻是一室生香。
燭光曈曈,恍若白晝。我抱著琵琶,跳起了胡旋舞。火光映在我的身上,繡了大花的裙子旋轉成一個大圓。聞說,我娘親跳這舞的時候,能引得周邊三丈,鳥獸皆鳴,周身蝴蝶纏繞。這般仙人之資也許只有她才能做得到。如今,我就算是舞步練得再怎麼純熟,依舊比不過她的那時的風采。
我旋轉著,跳躍著,胯間宛如靈蛇,盤旋抖動。腰際的一串鈴鐺隨著擺胯,而響鈴陣陣清脆悅耳。我赤足點地,手做蓮花指,伸托于上。長長的黑發擺動著,垂于足上。我想這樣的異域風情應該是卷發才好看的。熱情的波浪,配合著濃密的眉,深邃的眼,嫵媚妖嬈,勾魂攝魄。我這樣想象著,閉上眼,仿佛眼前真的出現了我娘親跳舞的姿態。
腳踏蓮花,步步妖嬈,像是盤旋在心內的一株薔薇,終于,暗自開放。我一睜眼,飛快的旋轉起來。不是四拍,是八拍,更加的急促緊湊。手上的動作該是更加的溫柔,像是在撫慰情人一樣。
伴隨著急促的琵琶,最後飛天而下,翩躚落地。一切歸于寂靜。
「十四,真的許久不見你跳舞了。」他站在門口許久了,我早已看見。
但是他沒有進來,我也不沒有叫他。所謂的陷阱大抵是故意設下,而後讓人無防備踏入。可是,有些陷阱,明明知道是陷阱,卻依舊會有人奮不顧身。這便是誘惑。
我今日便是一個賭字。我賭他會來,只要進來,那麼我便能成事。無論是強取豪奪,還是坑蒙拐騙。
「你來了。」我放下琵琶,淡淡說道。
窗外是陣陣的風,窗戶紙被吹得呼呼作響。他今日穿上了我給他曾經做的一套長衫,里面加了棉絮,又用針密密的縫了一層,穿起來暖,而且不臃腫。自從,他大病一場之後,我便對他的吃穿日日上心起來。如今一應用度,幾乎都是經了我的手才放到他手上的。現在,想來那是我和他幾乎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樣溫情脈脈。
「十四,你變了許多。」他仿佛感慨,語氣悵然,烏黑的眼珠子漸漸暗淡。
「人這一世,哪有不變的呢?你都變了,我如何能不變呢?」我取了酒壺給他滿上一杯,也給自己滿上一杯,「先干為盡。」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溫熱的酒入喉,微微有些燒灼感。不過,很快化為一片甘甜。一杯下肚,之後便是配菜了。清炒黃瓜,粉蒸肉,蟹黃蟹肉卷,魚頭豆腐湯,都是應時節的菜。秋高蟹肥,唇齒留香。
他也飲了一杯,不由感嘆道「梅姨的酒當真是好。」
「那是自然。」我笑道,「梅姨曾經在御廚房里打下手,後被掌勺的御廚看出天資,傳授廚藝。不出三年已經青出于藍。這等釀酒之事,怎麼能難得到她呢?」
「這你從前說過。」他也笑了,眉目郎朗,薄唇勾起,弧度正好。
我給他夾一個蟹黃蟹肉卷,「方才在廚房偷吃過一個,味道甚好。你也嘗嘗。」
他執筷,撩著袖子,夾起這黃白色的蟹肉放入嘴里。一套動作做得優雅,同皇宮里教導的禮儀幾乎無差。「十四,果真如你所說的。味道甚好。」他細細咀嚼,然後也給我夾了一個。
從前,無人處,我和他兩人對食也是這樣,互相布菜。我只覺得人事多變,人心不測。當時種種,以為是一生一世了,如今回想覺得短得比不上一株紫薇的花期。
「十四,我想听你唱那《青青子衿》。那日江邊听過之後,只覺得此生足矣。十四,你再給我彈一曲吧。」他已經十幾杯下肚,臉上微有醉意,兩頰的淺紅,更襯得他膚白如雪。那流轉間,有股說不出的風情。
「不了。今夜累了,下回再唱吧。」我斷然拒絕道。曾經過往,點點滴滴,慢慢注入我的心中。我的心漸漸盈滿,悲傷好似出欄的猛獸一樣突然襲擊,霎時間,熱淚滾滾而下。
他站起來,眼神漸漸渙散,嘴角依舊是笑意︰「你曾說過不會棄我而去的,是不是?你曾說過同我生死與共的,對不對?」
我苦心維持的假笑轟然倒塌,露出破碎的內心。「是啊。」
他慢慢靠近我,伸手放到我的頭上。溫暖而寬大,給人無限安心的力量。我的手卻縮在袖里,緊緊的握著一把冰冷的匕首。
「放了我吧。」我祈求道,「我想要自由很久了。你要的,我給不起。」
他的手撫模上我的臉,眼神哀傷而絕望,但是良久那絕望里又衍生出了一絲狠決來,「不能。十四,你是我的皇後,就算是死也得是死在我身邊」
他的手突然襲向我的手腕處,劈手將我的匕首奪下。動作快的,我還未反應過來,早已被他制住,雙手反剪于身後。
我也不掙扎,冷靜的看著他,道︰「你便是這般對待我的麼?口口聲聲說愛我,原來都是騙人的」
他氣勢更盛道︰「那你呢你說願意同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的。現在,還不是打算棄我而去你又有何面目來說我今日,我就是不打算讓你走,又如何你和狐狸說好了一起吧。我怎能讓你們如願」說罷,他一下將我擠到牆角,俯身上前壓制住我,劈頭蓋腦攉住我的雙唇。
記憶里,他從未有如此失態過,永遠是那麼小心翼翼,連親吻的時候,也好似觸踫一件易碎品一樣,溫柔細膩。可是,現在,我口里漸起的血腥味,唇瓣的疼痛,讓我經不住陣陣暈眩。
我使勁的推開他。但男女之別,再加上他習武數年,內力深厚,我這點力氣,在他眼里不過是螞蟻撓癢一樣,丁點分量都沒有。
突然,身上的人一僵,隨後那清雅的臉無力的垂在我的頸上。隨即,身前一輕,詹台明滅被一手拎開。狐狸的臉突然在我眼前放大。
他好生安撫道︰「十四,莫怕。我來救你了。十四。」
我嗚咽一聲,縮到他懷里。「狐狸,我們快些走吧。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好,好。你說走,便走。不再回來了。永不再回來」
我看著地上的人,眼前已經是模糊一片。門被推開,朱明走進來,見到我狼狽不堪的哭泣,本打算行禮的他,手勢已經做在那里,卻半路僵住了,不知道是做還不是做。
我模了眼淚道︰「怎麼樣?」
他低頭行禮道︰「已經將後院控制住了。今日,前堂有許多客人,想是梅姨和小蘭姑娘已經是應接不暇了。如今,正式逃走的好時機,小姐,馬車也已經備好了。」
我點點頭,隨後從懷里拿出一封書信放在了桌上。這里是我能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了。同他在一起時得到的,我全部歸還給他。梅姨養育我這麼多年,這些恩情,我也全部歸還給她。小蘭跟了我這麼久,為我鞍前馬後,我也將她應得的份給她。
朱明領著我們走到了後門,門口又一輛馬車,上面坐著一個車夫。我單單收拾了一些衣物細軟,走之前,不舍得將清絕琴帶上了。總覺得,這琴弦上的亮光柔和,一時間,仿佛有無形的線牽引著。但我回想過來,卻發現,已經抱著琴在車里了。
青桐也站在車前給我送行。這個孩子再倔強如今分別在即,而且不知何時重逢,他也不由紅了眼眶。我拍拍他的臉道︰「青桐,姐姐要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青桐的聲音甕甕的,鼻音極重,像是要忍不住落淚一樣,可是他生生將眼淚忍下道︰「姐姐。為何不帶上我呢?」
我模著他的頭,知道他定是想到歪處去了。這個孩子這麼愛鑽牛角尖,肯定認為我是覺得他無用才將他拋棄的。于是,便道︰「青桐,這里有姐姐的基業。梨花香雖說是我的,但是往後我不在,就要全權囑咐給你了。你要打理好梨花香。」
「姐姐,你何時回來?」青桐拉住我的衣袖,露出流浪小動物一樣的神情。
「待你長大,待你強大,姐姐就回來了。當有一日,梨花香的名號傳遍了大江南北,姐姐就算身處異地也能知道你的時候,我便會回來了。所以,青桐快快長大,快快變強大。這樣就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了。」我模模青桐的頭,教導道。這個時候,無論我說什麼,他心里總會有個疙瘩的。倒不如,激勵他,讓他有動力奮發圖強。
隨後我轉身,看著朱明道︰「朱明。回去同齊王爺說,今日之情,我必當奉還。給我帶話給王爺,軍心不穩,真假難辨。這算是回禮了。教你家王爺不用再來尋我,當今的無雙公主早就死了。」
說完,我踏上馬車,狐狸趕下坐在邊上的車夫。長鞭一甩,馬車飛馳而去。
別了,菊花香。別了,九郎。別了,梅姨。別了,小蘭。我但願此生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