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紛紛攙扶著回去了。偌大的宮里立刻變得空空蕩蕩的。筱筱還縮在一處,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眼里充滿了愧疚。她一定是在想如果她沒有睡著早點阻止我,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自責在宮里是沒有用的。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不能改變。任何一個小小的錯誤都會導致巨大的後果。她還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受認錯就能解決的。
我轉過頭,看著她眼角還帶著淚,像是受傷的小獸楚楚可憐的樣子,打算上前去安慰她。可是,她看到我想她伸出來的手,突然間後退一步,十分恐懼的看著我。
我的手就僵在了她的面前,我該知道的,她必然不會接受這樣真實的我。可是,這就是我,我是從深宮里長大的,就算我有一個強大的娘親和一個倍加呵護的梅姨,我還是必須學會自我保護。因為,如果我軟弱,那麼我的不幸就會變成愛我的人的不幸。
天漸漸的變亮,東方的天空最低端有一抹魚肚白。將要出生的太陽在第一瞬就把整個王宮的天空變得無比的明亮。這個時辰,所有的宮人應該在太和殿門口掃塵了。據說齊王宮的格式是按照皇宮的格局一比一一模一樣的建造起來的。我好奇的是,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昭和帝居然沒有半點異議,甚至連一點微詞都沒有。
我總覺得昭和帝對老齊王總有那麼一點莫名的感情,像是英雄惜英雄的那種理解。
而當年,他們兩之間到底是發生了怎樣的一場戰爭呢?如今,往事隨風,我這樣一個渺小的人妄圖模索出那麼一處亂世里的群雄紛起的場景,實在有一種有心無力的挫敗感。
太陽從宮牆的一片黑瓦里閃耀著漸漸探出頭。金碧輝煌,在這一刻正是我心里唯一能想的。我不由感嘆這世界是多麼的神奇。齊王宮這里升起的太陽和皇宮里是一模一樣的。都是那麼的耀眼,對于我們這種已經從骨子腐朽出來的人,來說幾乎是不可企及的光明。
早膳的時候,听說齊王今天如期早朝,而那兩位被帶走的娘娘今早沒有起床。我對他的威猛表示無比的敬佩的同時,在想他是不是太過威猛了。
筱筱今早起床服侍我的時候已經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了。我在心里慶幸這孩子總算是聰明的。至少比起小蘭來說是遠勝于她。想起小蘭,我又不禁在擔心,沒有我,她是不是又闖禍了?因為,原來我在的時候,總是會時不時的嚇唬她一下,她還能老實安分一點。現在,梅姨他們一定是忙得不可開交,她和玉郎就像是山中沒有老虎的猴子一樣,指不定就要大鬧天宮了呢?
每日在宮里是一件無聊的事情。有情趣一點的女人,會撲撲蝶,畫畫畫,可惜,我不是個有情趣的女人。更有甚者,不要將我當作一個女人來看。在宮里,我最大的樂趣就是睡睡覺,吃吃飯什麼的。
但是,事情總不會向你想的那個方向去發展。我躺在芙蓉帳內的軟床上,盤算著午膳的點快到了,順便思考今日中午的午膳吃得到底是富貴年年還是魚躍龍門。這時候,一道尖銳而且洪亮的嗓音刺破了中午的寧靜,順道嚇走了幾只在窗外的芭蕉樹上棲息的小鳥。
「御旨到。」
宮女們紛紛從宮內跑出來,跪在宮門口接旨。筱筱本來也打算跑出去,可是眼見著我遲遲沒有從芙蓉帳里出來的跡象,只好先行進帳內叫我。我才慢吞吞的從床上爬出來,畢竟在這個地方我還是不能無視宮里規矩的。
那宣旨的太監,見到我出來,細著嗓子,拂塵一甩道︰「哎呦,奴家以為是哪宮的娘娘這麼大架子啊?原來是王爺京都賞賜的美人啊。」
我覺得宮里實在是個容易顛倒是非的地方。我明明長得連這里的宮女的一般姿色都算不上,他居然稱呼我為美人。我突然理解了當年我娘親在皇上面前是如何的溫婉賢淑的了。興許,我的父皇就是好了這一口呢?
當然這些話也就是我私下里這麼想想了。現實中,我只要撇撇嘴巴,懶洋洋的跪在地上等著蕭鈺給我帶來下一步指使。他這幾日沒有來煩我,讓我覺得日子真的是無比的愜意。
而且,到了王宮之後,一路上前來刺探的刺客就更少了。夜里也沒有人來掀瓦片,更沒有莫名其妙的刀劍相交的聲音。其實,自從我們走到泉州附近的時候,來的刺客已經明顯的就少了許多。我心里對這件事情也暗自稱奇,我原以為齊王的勢力並沒有那麼大的範圍,現在看來不僅是泉州,附近的幾個州都已經落入了齊王的口袋里了。
一道聖旨宣宣完,整個宮殿都像是死了一般寂靜。連宣旨的太監讀到最後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昨晚用藥太猛了,導致上半身虧損了麼?
宣女子去乾坤宮議事,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凡一個國家再怎麼貧弱,都不會允許後宮議政。女子參與朝政,在老頑固的大臣們眼里幾乎等同于逆天的行為。他們一直堅信,女子議政,天下大變。所以,就算是我娘親當年那麼受寵,都不曾涉及乾坤宮。
蕭鈺,你這是將我往斷頭台送
宣旨的公公大約覺得他要是真帶我去了乾坤宮議事,他會受到報應,讓他下輩子依然當個太監。可是,如果他不把我帶去乾坤宮,他這輩子殘缺的身體會變得更加的殘缺,所以,他一時間也做不好決定。
「公公,請勞煩公公前往回復王爺,本宮今日身體不適,想要休息,就不前往乾坤宮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從地上兀自站起來了。
叱,笑話難道你以為真能命令得了我麼這等成為眾矢之的的事情,我怎麼會去做我自行回了內室,留下一地詫異的宮人。筱筱看見我自行站起來,連忙也站起來跟上我的腳步,服侍我進內室休息去了。
估計,公公也是頭一回看見我這麼個難伺候的主,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交差。
明顯,我小看了齊王這個人的決心,但凡成大事者,不是有堅定到死也不會屈服的意志,就是有堅固到死也不會粉碎的臉皮。我想齊王確實是成大事者。
中午午膳的時分,他整個人連同我的午膳一起出現在了我的桌上。連帶著出現的還有大批的人以及大批的公文。
多日不見他,他整個人像是清瘦了許多,配上黑色的常服,整個人說不出的豐神俊秀。明明是已過三十了的人,整個人卻像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一樣。時間總是對那些天賦異稟的人比較優惠。
鑒于這宮殿是他的,他愛到哪里,就到哪里,我管不著;又鑒于這吃的也是他的,他愛吃哪個,就吃哪個,我也沒辦法阻攔。所以,我和他十分難得的吃了一頓午膳。
飯後,他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獨自在外室一個人批改公文。什麼泉州山區農田缺水問題啦。什麼大街上哪個軍官的佷子又犯法了。什麼河道淤泥太多影響航運啦。
這些真的不是我想知道的,只是他一直在哪里大聲的朗讀,一邊讀,一邊還很添堵的在哪里說︰「真是困難啊。真是不解啊。」之類的。我被他吵得睡不著午覺,只好爬起來幫他收拾了這些東西,以祈求他早點走,我好早點睡覺。
不論他的傲慢和獨斷來說,他還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畢竟,我所看的那些奏折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批文,證明他不是那麼馬馬虎虎一掃而過的。我以前從不知道帝王是那麼辛苦的一件事情。今日卻深有體會。
山一樣的公文,稅收,建築,交通,建設,人事,各個地方都有成千上萬亟待解決事情。今年的稅收到底該是多少,小滿過後很快就到了早稻收獲的季節了。根據天氣和地利,結合上一年的稅收,王必須要制定這一年的稅收。這關系到了各官員今年的俸祿和年餉的問題。早先年修建的官道已經不被適用了,隨著商業的發展,一些被廢棄了,而另一些就必須要重新修整。還有許多官府都到了修葺的時候,官邸的破舊不堪會導致整個王宮的威嚴無存。老一代的大臣要告老還鄉,新的人才要從個地方提拔上來。人事上也必須做一下調整。
這樣龐大的事件,就算是帝王沒日沒夜的處理都依然處理不完。我突然理解了我的父皇為何到晚年會變得那麼的厭惡朝政,試想一個人幾十年如一日的看著這些繁瑣復雜又枯燥無味的問題,而且每年都是一樣的問題。他該是多無趣啊。
我父皇能堅持那麼久,已經讓我很敬佩了。換做是我,一定早就瘋了。人人都說帝王是富貴榮華,至高權力的人,可是,我卻覺得帝王只不過是這世上最幸苦的人,最吃力不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