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深居宮中的公主,我只看過皇上拜四方,當然這不稱之為拜四方,稱之為祭天。而且那個儀式耗資巨大,用時甚長,實在不適應我們這種囊周羞澀的中下人群。這一個方式被我果斷拋棄。筱筱提議的那個方式十分的節儉,燒個紙錢,跳段舞,唱個歌謠就算是完事了。符合我最近日漸節儉的作風。
但是這個儀式不好的一點在于,筱筱跳完大神,之後還得讓我也來跳一段。這實在是讓人丟臉的一件事情。好在筱筱已經不止一回看見我丟臉的場景了。于是,我就把宮殿里的宮人全轟了出去。
儀式開始進行的很順利。筱筱和我把祭品都擺放在臨時找來的一張大桌子上,瓜果點心總就九盤,兩只大蠟燭,兩只小蠟燭,右方壓一疊紙錢,左方壓一疊符紙。筱筱說這是她當年最為有效果的一張招鬼符,上面黑黑的一團,反正我是沒看懂。
筱筱煞有其事的拿著一杯酒灑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詞︰「四方神明,太上老君,原始星君,東溟帝君,北斗神君,凡人茅山太虛真人座下小九子,今日拜四方神明,以求保佑。」之後,她一聲怒吼,拿起另一杯酒,喝一口,然後隨口那麼一噴,把桌上是噴得是一塌糊涂。我在那里暗自心疼糕點,我本來還打算當做夜宵來吃的
筱筱噴完酒之後,接著念念有詞。念得我直想笑,神明麻利麻利哄,那不是菩薩的麼?什麼時候能用來驅鬼了呢?筱筱鄭重其事念完,之後開始燒紙錢。
我連忙跟著幫忙,一邊燒一邊問道︰「茅山太虛真人是誰?」
筱筱白我一眼,解釋道︰「是我娘的表舅的二姨夫的女兒的佷子。原本打算出家當和尚,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變成了道士。他道號叫太虛,大家都叫真人。」
我接著問道︰「筱筱那小舅子是誰啊?」
筱筱不耐煩道︰「我就是了。」
我頓時無語︰她的輩分還真高啊,都女變男了。
這一段小插曲在儀式中就這麼被揭過去了。筱筱和我燒完符紙之後,兩個人都是一臉灰炭。筱筱胡亂抹了抹臉,這下可好,臉上被擦得是白一塊黑一塊的。我忍了半響,終忍不住,噗噗的笑出聲來。
筱筱挑眉一瞪,撇嘴道︰」嚴肅點。這可是在拜四方呢」我連忙低頭,止了笑。
筱筱開始利落的跳大神,拿著木劍,一邊跳,一邊撒符紙。我看了她一臉花女乃牛樣,還煞有其事的兩腿成外八字狀的蹦,丹田里又聚集了一股氣,忍不住上涌。眼瞅著現下這個形勢可不能笑場,要是笑場筱筱非將我鬧上一通不可。可是,奈何筱筱的舞蹈喜感太強烈,又加之她那斑駁的臉,我一時忍不住,轉過頭,捂著嘴,壓著聲音笑了許久。
待我笑完,筱筱也跳完了。她走過來,一把將桃木劍塞到我懷里,我一臉弄不清楚狀況的樣子讓她是著實生氣了一番,隨後解釋道︰「該你跳了。」
我這才想起來筱筱跳完之後就輪到我跳了。我原本因為笑容而有些僵硬的肌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嚇倒,立刻就抽筋了。
所謂樂極生悲不過如此。
我扭曲著臉,拿著桃木劍,照著她之前那樣子開始手舞足蹈。我覺得創造這段舞蹈的人比然是個曠世奇才,明明這麼傻氣的動作,套上招魂驅魔拜神的名義,似乎跳起來也沒那麼傻帽了。
筱筱看著我,突然間對我投來一份理解的目光,然後暗自慢慢轉過頭去,接著肩膀就開始劇烈的顫動。我幾乎能听到她指縫中露出來細微的笑聲。
看她這樣的反應,我連忙安慰自己。那小丫頭也跳過,當時不知道跳得多高興呢
等我跳完,轉過頭來,卻發現後院里站滿了人。
額,今夜月朗星稀,晚風輕撫,是個適宜吟詩作對,附庸風雅的好夜晚。那麼,請問我後院里這一群人是前來一起附庸風雅吟詩作對的麼?真的不是我跳大神,跳多了跳出神經病了麼?
事實證明這不是我的夢境。有個人從重重人群里走出了,他緩緩抬起手,袍子下擺翩然一動,眉眼微聚,神情一派冰冷,「你在做什麼?」
我看了看桃木劍,又看了看紙錢,突然之間憶起貌似宮中禁止拜祭親人。不過這是皇宮的規矩,想必這里應該是不用了吧。
可是,見到他臉色有異,面帶淒楚,原先那股子想走上去的念頭就被生生壓下。他意味不明的看著我,薄唇抿著,過了很久,才說道︰「宮中不允許燒紙錢拜祭你難倒不知道麼?」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接著又解釋道︰「我只是想祭拜一下我的娘親。」
蕭鈺的眼里的瞳孔暗了暗,嘴越發的抿緊,幾乎成一條線。突然,他一把打落我手中的木劍,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祭品桌前,兩袖一揮。桌上的東西便叮呤當啷一片,碟子碎了一地,符紙飛舞在空中。我看著蕭鈺,眼神漸冷。
我倒是忘了。我的娘是死在他手里的生前都不曾對她有禮,死後如何會給他拜祭呢?說到底,我和他始終是敵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和他相處幾個月,他對我的隱忍,對我禮讓,幾乎讓我忘卻了眼前的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我和他對視著,他的眼里是一片冰霜,冷冽得讓人幾乎退卻。我知道,他恨我的娘親。他讓她死無全尸,讓她不能入土。這樣激烈的恨,像是從身體里面迸發出來的一樣,已經融入血液。
和他已經多說無益。無論我如何爭辯,他都不會讓我拜祭我娘的。索性,我也就不理他,叫上筱筱,便往回走。
蕭鈺的聲音在風中傳來,帶著命令的語氣。「你給我站住誰許你走的。」
我越發的厭煩,加快腳步。筱筱擔憂的道︰「小姐,您還是回頭吧。王爺正在叫您呢。」
我不答話,只顧著向前走。
「簫無雙,你給我轉過頭來」身後傳來幾乎怒吼的咆哮聲。
轉過頭來又做什麼呢?你會放棄仇恨麼?我小跑起來,大步走進殿門,一下把門關上。沒多久,門上傳來瘋狂的敲門聲,我用身子抵住門。過了一會,聲音漸漸歇下去。
然後,腳步聲漸遠。我松一口氣,渾身的力氣像是慢慢被抽去一半。我漸漸低子,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我忘不了,我娘親死了之後,我連她的尸體都見不著。我看到的只有一個骨灰罐。白色的,冰冷的瓷器,裝著我曾經時常唱「君王從此不早朝」的娘親。我記得她的眉目溫和,卻總帶著愁緒,肌膚白皙,整個人就像是被囚在這宮里的人偶一樣。然而,這樣的風姿全然化作一小罐白粉。
想到這里,我幾乎淚如雨下。
哭著,哭著,我看了一眼底內室,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奇特的地方。梳妝台那里似乎有個嵌下去的地方。那地方月牙狀,有許多細細的須須狀的直條凹陷下去。
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跑到梳妝台前,將櫃子里的那個依舊掉漆的梳子拿出來。放到那處地方,恰好契合。
櫃子突然間多了一個抽屜從地下掉下來。里面是幾封信紙,還有幾張破舊的戲本子。我拿著這幾封信只覺得手里沉甸甸的。
人對于在眼前的未知的事物,本能的都會想要知道。這就是所謂人的求知欲。可是,在看完這幾封信之後,我突然覺得好奇害死貓絕對是至理名言。
有些時候真相往往比你所想的來得更加的狗血又殘酷。而我娘親或者應該稱之為齊王妃的真相就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真相。
她是深閨里的小姐,莫名其妙的被齊王看上,強迫入宮做了五年王妃,之後為了愛情和一個戲子跑了。可是,那個戲子重病不治身故,她又為了葬他,自願賣身為奴。之後被家中的老爺送入宮中,愛上了我的皇帝爹爹。
她這一生雖然只有短短幾百字,卻已經是驚心動魄,蕩氣回腸。饒是想起來就會從心里為她感到一股悲哀。如今,我漸漸明白,我的娘親為何那麼年輕卻有一雙像是看盡蒼生的眼。她唱著的戲曲,不知道是唱給那個男子,還是唱個皇上呢?
泛黃的戲本子上帶著暗紅色的血跡,還有男子的筆記。這一本戲本,她從未離身。每每我翻起來,她都會露出悲傷到像是心碎的笑容。娘親,你到底是怎樣愛著那個男子?
淚眼里,仿佛能看到她穿一身戲袍,執扇慢慢踱步,依依唱道︰「不想再問你到底在何方啊。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嘛啊。想著你的心,想著你的臉,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那幾聲悠遠,恆長,仿佛時光都凝固了。亭子里的風輕輕拂著,紗幔飛揚,她的臉在紗帳下若隱若現,目若秋水,眉似遠山。
娘親,你的愛人到底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