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精致的鏤花木門,越過錦繡屏風,入眼的便是一個寬廣的背影。水貂圍肩,織錦的袍子上紋龍繡虎,無不散發著尊貴的氣息。只是握著茶杯的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顯示出主人惴惴不安的心情。
我還記得,那年初見他在江上的時刻。一襲黑衣,紅紗蒙面,宛若鬼魅一般散發著致命的誘惑。時光匆匆,三年過去,周遭人事已非,卻獨獨他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如當年那麼華貴雍容。
我站在他身後,曼聲道︰「許久不見,王爺。」
他身軀慢慢轉過身來,面容陰郁,幾乎咬牙切齒道︰「確實好久不見。公主果然好福氣,定是托先皇庇佑,進了皇陵,也能再醒過來。」
我料到他再見我必然是恨不得將我殺了泄憤,面對他的冷諷,只是淡然一笑,「本宮自然是好福氣。先皇交代本宮的使命,本宮尚未完成,怎敢入地去見先皇。」
他怒哼一聲,我坦然面對他眼底的盛怒,「王爺。切勿動怒。今日相約,也是有要事和您相商。還請您借一步說話。」
他怒視我一眼,最終還是相信我,將分布在房間周圍的暗衛遣走。
關上門,他生硬道︰「好了。現在這里只有你我兩人。有什麼話,你大可直說」
我看了窗外一會兒,確保附近沒有什麼偷窺之人,最後施施然道︰「王爺,听聞皇上與您已經開戰了。」
他嗤笑一聲,語帶嘲諷道︰「你那軟弱的皇弟哪有那膽量,不過是听了白仲閔父子的教唆,拿京都的十五萬皇城御林軍和我的三十萬常年征戰的鐵騎相搏。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不是還有駐守邊關的白家軍坐鎮麼?那十五萬白家軍一樣也是浴血軍隊。正所謂南有鐵騎營,北有白家軍。兩相抗衡,王爺恐怕佔不到便宜。」我微微側身在他耳邊低語道。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反問道︰「公主是前來做說客的?」
我不動聲色的將手緩緩從他手中掙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從不是個熱心的人。天下蒼生如何,我不管。只是不想讓我不順眼的人當上皇帝罷了。」
他神情微怔,隨後突然舒展笑顏,「公主,我該說你是驕縱任性,還是特立獨行?僅僅是為了這個?」
我的手拂過紅木的桌子,四道抓痕沿著我拂過的痕跡慢慢落下。我咬牙切齒道︰「他欺騙本宮在先,又囚禁本宮在後,如今本宮將要成親在即,他擄走我夫君。此等深仇,怎能讓本宮不報」
「你要成親了?」他大駭,一把將我捉住。
我被他捉在懷里,兩肩被他握住,力道之大,幾乎將我捏碎。
「疼」
直到我忍不住抽氣,大喊,他這才醒悟,連忙放開我。我瞥見他面色比起先前更暗幾分,眉目深鎖,目光陰鶩,幾欲要我將我凌遲。
「王爺。本宮早過了繁花似錦的年紀,如今雙十年華,早該嫁人生子。京中公主皆以出嫁。君如公主已然和離三次了。本宮也該是時候為自己的後半生找個依靠了。」我揉著手腕解釋道。
「那人是誰?」他只是惡狠狠的問道。
「花葉一。王爺亦見過。」撩袍坐下,我自行倒了一杯茶。
「區區匹夫,值得你這樣屈尊?」他怒道,兩肩的水貂絨不住顫動。
我卻雲淡風輕的笑著,「這世上無所謂對等,只有願意和不願意罷了。王爺,你當日若要娶我,你我身份雖是匹配,我的心卻不在你身上。與其做一對門當戶對的怨偶,不如當一對妻榮夫貴的伉儷。」
他不言語,只是瞧著我,仿佛想要看透我現在說的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假意。最後,他終是挫敗的垂下頭,慢慢坐下道︰「我初見你時,你在那江上的畫舫上。身後是一片漆黑的江水,滿室繁華,歌舞翩翩,絲竹靡靡,卻抵不過你一曲《白頭吟》。明明該是最謙卑的姿態,卻仿佛高傲的在我面前同我說我不屑與你交談。我故意為難你,你卻冷靜應變。我只當你是自詡清高的歌姬,本想納你入宮,卻被十里桃林救走。
待到再見,你已變了模樣。初見你時,我當真認不出你來了。只是,後來我無意中听得你彈琴,這才發現你就是當日的那個歌姬。此後,我x日下朝後都會去你的寢宮瞧你。你雖身處逆境,卻依然頑強,面對後宮是非,毅然置身事外。時日越久,我便越被你所吸引。那日和談,我本想用三年不戰作為求親的條件。只是,沒想到你心意已決,居然假死出宮。
你可知,當太醫院眾說你藥石無靈,無力回天之時,我是如何痛心疾首。
我時常在想,若是當初,我能再堅持一次,興許,今**早已成我妻。可是,人事便是這樣,在最初的時候錯過,便再也沒有能重來的機會。十四,我只想問你一句。若是當年,你嫁到齊國和親,我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絲機會?」
我苦笑,「王爺,若當年我被下旨和親到齊國,你怕是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吧。齊王宮美人如雲,我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在這宮里哪里能存活得下去呢?」
他也不禁苦笑,「這樣說來也是。那興許,我們今生無緣,大約來世才能真正重來。」
我看著他噙淚的目光,哀慟且悔恨,喉頭一酸,沙啞道︰「大約也是不能。今生我已和人相約白頭,我想給你來世,卻也早已許給了一個人。你我看來著實無緣無份,還請王爺忘了我,再行選一個王妃吧。」說到後來,我經不住濡濕了眼眶。蕭鈺,我這一生已經承受了太多人的錯愛,今世還不起,來世大約也不能還完。怎麼能讓你苦等,倒不如索性了個干淨。
說完,我匆匆跑出了房間,疾步向前走去。
身後的房間,傳來壓抑的男子的吶喊,撕心裂肺,幾乎將摧人心智。
我是蕭鈺沒戲了的分界線
逗留幾日,我將近日所收集的一些詹台明滅的情報交給了藤遠,並囑咐他讓他多多注意詹台明滅的動向,便並同他提議先不要開戰。藤遠也認為不應該輕舉妄動。
南沙最富裕的三州現在落在了詹台明滅的手里。而且,他手上又有大部分糧草。如果戰事一旦拖延,不利的必然是白玉堂一派。此消彼長,如此一來,就算不發動戰爭,也能不戰而勝。
但是,我似乎將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三日之後,悅來客棧。
我正安坐在房里看書。突然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便是凌空一腳,房門被大力踢開。我忙起身跑去門前。只見,白玉堂一身縞素站在我面前。
他深深凝視著我,眼里是千言萬語說不清的復雜,半響,他抱拳跪地道︰「末將參見公主殿下。」
他這麼生分,倒讓我生生退了幾步。那個終日站在我身邊時常輕薄于我的少年似乎變作了一個沉默寡言,刻板固執的中年男子。就算他依然形容豐茂,臉龐稚氣,但是眼底的風霜卻再也不能掩蓋。
「白玉堂。」我直呼他的名字,一如從前,他卻低著頭不再應答,只是等著我說讓他免禮。
我強忍心中一陣酸意,正色道︰「將軍請起。」
他站起身,低頭恭順道︰「臣听聞公主在桐城有所現身,便立刻快馬加鞭前來迎駕。經過多方打探得知公主所在,末將接駕來遲,還請公主恕罪。」說著,他抱拳躬身,低頭請罪。
我扶住他,和善道︰「將軍不必多禮。本宮能得幸苟活已是幸事。如今再見將軍,只是想給將軍帶一句話而已。」
「還請公主示下。」他側目避開我的視線。
「將軍應該知曉,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不知卻可曾听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慢慢轉過身,不在看他。
他的聲音略帶三分疑惑道︰「末將愚鈍,還請公主明示。」
「听聞將軍城內糧草即將告罄。京師支援卻遲遲不來。將軍可知為何?」我推開窗戶,迎面一陣冷風。身上只著一件緞襖的我,經不住一陣寒意。
我不由搓手,不知何時,身上卻披上了一件狐裘。我回頭,白玉堂與我目光一對,便立刻轉開視線。我心中一暖,他似乎還是我記憶里的那個白玉堂,永遠溫柔多情。
「花家掌握天下糧草三分之一。而西南地區則是由姬家主宰。如今,姬家最得寵的小姐已經和前朝太子詹台明滅成婚。而,花家宗主也落在了詹台明滅手里。天下糧草可以說是盡在他手也不為過。」
「公主如何得知這些事情。」白玉堂將信將疑的問道。
這時,窗外突然躥進一個火紅色的身影,隨後便是一聲慵懶哈欠聲,「啊~~~你有完沒完啊。白玉堂。這些自然都是我告訴她的了。十里桃林的本事是天下皆知的。」
白玉堂思慮一會兒,隨後道︰「那麼公主建議應該如何做?」
「議和。」我不緊不慢的吐出這兩個字。
「這。」他為難的看著我。
「白玉堂。如今,皇上是處在下風的。論兵力,你們不及齊王。論糧草,你們也沒齊王多。若說唯一佔優勢的,就只有一個師出有名了。可是,我現在活生生的站在這里。一旦,我站出來,你們唯一的理由也變成子虛烏有的謊言。到時候,莫說是齊王,就算是天下萬民都會嗤笑皇室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發兵。而且,長久的消耗兵力在這里。京都就相當于沒有城牆的城池。任何一個王爺只要現在發兵佔領皇城,那就是真正的勝利者。白玉堂,我問你一句,就算是皇城岌岌可危,也不能動搖你和齊王的戰爭麼?」
白玉堂退後一步,臉色略青,啞口無言。
我也不再追問,只是含笑看著窗外的漫天白雪。皚皚白雪,將這江南小鎮襯托得更加得詩情畫意。河邊黛青的山映著一片湖水,雪落湖中,融化不見。
我伸手接過一片,自語道︰「都道冬日肅殺,可何人知道,若是沒有冬日,又何來春天?退,並不是失敗。今日之和,是為了來日方長。有時候,人不如物。」
室內寂靜良久,白玉堂轉身離去。狐狸捂嘴偷笑道︰「十四,你這模樣到真有些象了。」
我抿嘴問道︰「象什麼?」
狐狸朱唇輕啟,一字一字吐道︰「神~~~~~棍~~~~~~~」
我大怒,「好你個狐狸。看我不拔了你的狐狸毛」
兩人室內鬧作一團。窗外雖然寒風冽冽,可屋里確實一片暖意。
五日後,白玉堂和蕭鈺議和。白玉堂派來使前往芳洲和蕭鈺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