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拔劍沖殺在黑壓壓的一片魔物中,用盡全力向著遠處的古墓奔去——作為征天帝國中訓練出來的最優秀的鮫人傀儡,她在劍術上也有相當造詣,超越了鮫人本身的體質弱點,甚至可與一般演武堂出科的出雲戰士媲美。
然而此刻,面對著天上地下無窮無盡的危機,她沖出數丈便陷入了苦戰,拼出命來才能堪堪抵擋那些鳥靈的爪牙,想要再前進一步更是難如登天。
「劍聖!劍聖!」再度被一只鳥靈抓傷,瀟跌倒在地。眼看根本無法殺到古墓前,鮫人傀儡不顧一切地向著西方盡頭那座山開口,呼喚︰「主人有難!碧瑤劍聖,凌天歌有難!」
那樣用盡全力的呼喊,聲音卻毫不響亮,甚至有奇異的喑啞——那是鮫人一族特有的發聲方式,那樣的「潛音」可以在水下和風中將聲音傳出百里以上,然而,同樣也只有同族的人或者一些懂得潛音之術的人才能听見。
已經無法按照主人的命令殺出重圍去求救,傀儡唯一能做的便是這些。
一邊盡力呼喊,可揮劍回首之間,瀟看到自己主人已經陷入了滾滾的烏雲中——那些厲叫著的魔物已經團團包圍了凌天歌,撲扇的黑色羽翼甚至將滿月的月光都遮蔽,風聲越來越淒厲,帶來一陣陣血的腥味,連原本穿行在烏雲里的閃電般的劍光、也已經看不見了。
忠心的傀儡不顧一切地揮劍,想殺出一條生路,然而如陷泥潭寸步難行。
鳥靈得意的叫囂越來越響亮,而古墓依然在遙不可及的地方,瀟渾身是血,慢慢已經支持不住,一只鳥靈見了空檔,迅捷地下擊,長長利爪洞穿鮫人的手臂,瀟再也握不住劍,長劍錚然落地。
無數利爪片刻不停地向她抓來,宛如如林的長矛,想要將她縴細的身體洞穿。在最後的剎那,鮫人傀儡徒然抬起流著血的手臂擋在面前,身子微微顫抖,不顧一切地發出最後的呼喊︰「碧瑤劍聖!碧瑤劍聖!凌天歌有難!」
就在這個剎那,風里忽然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響聲,悠然低沉——似乎是遠方某處一扇門悄然打開。然而距離雖遠,滿空的鳥靈陡然齊齊一怔,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所震懾,居然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攻擊,轉頭看著暗夜里的西方,面面相覷、眼里帶著畏懼。
有什麼震懾這些魔物的東西來了麼?
瀟全身痛得似乎失去知覺,只是下意識地轉頭看著西方的黑夜——那個聲音傳來的地方忽然裂出了一道電光,霍然而起、縱橫劃開長夜!
「她來了!」「她來了!」耳邊是那些魔物低低驚叫的聲音,風一樣傳遞著,翅膀撲簌簌地拍打,卻是風一樣地在後退。在瀟被血模糊的視線里,依稀只看到一道白色閃電從暗夜里某處閃出,迅捷無比劃開黑夜,斬入濃厚得化不開的烏雲里。
顯然在對方手里吃過虧、此刻人未到,那些鳥靈居然顧不上繼續攻擊已經重傷的鮫人,立刻聚集到了一起,盯著來人、倉惶後退。
在那些魔物退卻得剎那,瀟立刻低頭去抓起地上跌落的劍——然而對方的速度居然如此驚人,就在她一低首之間,那道白虹已經掠來。奔近了,依稀之間,她看到那原來是一襲白衣,白衣中有一張素如蓮花的臉。那是?
她連忙抬首,然而只是一個剎那、白衣人已經不在地面——掠近魔物後,一踏地面,那個白衣人瞬忽飄起,仿佛輕得沒有重量一樣在夜空中冉冉升起,半空中足尖連踩鳥靈的頂心,居然掠到了那一片烏雲之上!
「唰」,空手中白光忽然再度騰起,切入烏雲,將那濃墨般的黑斬開。
「歌兒!」烏雲渙散開來,露出核心中被圍困的年輕人,來人月兌口低呼一聲,迅速掠入戰團——她手中居然沒有劍,信手一揮,憑空便起了閃電般的光華,那樣凌厲的劍氣從指尖涌出,居然比有形有質的利器更為驚人,攪起漫天血雨。
黑羽如同雨一般紛紛而落,前來的白衣女子輾轉在黑雲里,信手揮灑,縱橫捭闔,斷肢和黑羽凌亂地飛了滿天。而女劍聖伸指點出,那些漫天飄飛的柔軟羽毛陡然間仿佛注入了凌厲的劍氣,錚然作響、竟然化成了一把把鋒利的黑色小劍!
「師傅!」滿身是血的青年抬起頭開,看到了來人,已現疲弱的劍勢便是一振。
「你怎麼來了這兒?」看到對方全身仿佛從血池里撈出來的樣子,白衣女子臉上一驚,不顧那些受驚後凶狠反撲的鳥靈,只是掠過來,一把搭上對方的腕脈,「可曾受傷?」
「不曾。」雖然是在危機中,然而凌天歌任憑手腕被扣,絲毫不反抗,只是低眉回答,「都是濺上去的。」
「哦……那就好。」白衣女子吐出一口氣,驀然轉身,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劍氣從縴細的十指間騰起。陡然催發的無形劍氣強烈到仿佛可以凝定時空,剎那間居然沒有一只魔物敢再動,連那邊剛抓住了瀟的幾只鳥靈被劍氣一驚,都下意識放開了爪子。
「說過了,有我在大漠一日,你們便一日不可在此開殺戒。」十指間劍氣縱橫,女劍聖冷冷看著滿空滿地的魔物,清叱,「怎麼,今日還要再來劍下受死麼?」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听得那樣的話,半空的鳥靈卻是一陣沸騰,尖利地叫囂,爪子亂動,上面滴著血,有個頭領模樣的鳥靈開口了︰「碧瑤,你不要以為劍聖就可以隨便命令我們!說好凡是在古墓旁邊求你庇護的那些牧民、我們看你的面子不殺。可是這兩個——這兩個在沙漠里的旅人,不屬于你!」
「就是!」「就是!」
「你不守信!本來說好了的!」
「還要追出百里之外搶我們的血食,太過分了!」
因為被鮮血激起了強烈的殺戮,鳥靈們此刻看到劍聖來到卻不肯如同往年般立刻退讓,反而紛紛議論,尖利地叫囂起來,作勢欲撲。地下的沙漠也在不停起伏,顯然那些向來不說話的沙魔也在猶豫不定地蠢蠢欲動。
凌天歌在碧瑤和鳥靈對話的剎那已經暗自調息,張開嘴吐掉了那條染血的發帶,感覺多處受傷的身體開始有些麻木——他知道那些魔物的爪子是有毒的,那些毒素已經深入肌體,開始慢慢發作。
怎麼可能沒受傷呢?那樣以一對百的混戰中,怎麼可能沒受傷?
只不過為了讓師傅不要太擔心,多年後重見時、他居然一開口就說了謊。
「這兩個人我非管不可。」听著那些鳥靈殺氣騰騰的叫囂,碧瑤眼里卻是冷定的光,另一只手始終指向地面,右手卻驀然抬起,劃出一道光的弧線,那些鳥靈驚叫著紛紛退開,「這是我徒兒凌天歌!——劍聖門下,豈能容你們亂來!」
「劍聖門下?」那些魔物一楞,面面相覷。
那個領頭的鳥靈顯然也是沒想到兩人之間有這一層關系,一時語塞,按捺下被鮮血激起的殺戮,細細打量劍聖身邊這個渾身浴血的年輕人︰高大,干練,體格輕捷迅猛,柔順的頭發緊束耳後,月白色的錦袍被血浸透,肩背卻依然挺直。
一眼看去,鳥靈默不作聲地撲扇了一下翅膀——那是它感到壓力時特有的動作。因為它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此刻在師傅身側提劍而立、但那看似隨便的姿態卻顯然是久經訓練出來的——腳步配合、雙手防御的姿態,攻守兼顧近乎完美,甚至長劍上劍芒的調整,衣衫下肌肉力量的儲備,都是分配得恰倒好處。這樣的姿態、無論敵手從哪個角度瞬間發動攻擊,都能剎那斬殺于劍下!
方才的鮮血促使它帶領所有同類襲擊了這個沙漠里來的旅人,然而最初一輪不顧一切的攻擊過去後,作為首領的它才看清了眼前這個旅人,剎那間倒抽一口冷氣。
淡定的眸子,比砂之國的人還清秀十倍輪廓,一身貴氣的錦袍,血污下的臉有某種殺戮者才有的冷酷鎮定——旁邊的沙漠上,那個和他同行的鮫人少女躺在地上,全身都是傷,卻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跪到了他面前︰「主人。」
主人?——鳥靈陡然明白過來了︰是帝都過來的征天軍團!出現在這片沙漠上的旅人,居然是征天帝國的戰士!
「是你的弟子?哈哈哈……倒是我們冒昧了——」然而短暫的沉默後,帶頭的那只鳥靈大笑起來了,頓了頓,聲音卻帶著譏誚,「不過,真是沒想到,劍聖一脈門下,居然會收了征天帝國的軍人!」
「劍聖」和「征天帝國」兩個詞加起來、是黃泉大陸上任何一種生靈都不可輕犯的象征,代表了大陸秩序內外兩種不同的力量。無論以前的七國統治,還是如今的光華王朝,都不能輕易觸犯。
譏笑聲中,漫天的黑色翅膀忽然如同颶風般遠去了,沙漠也漸漸平靜。仿佛陡然雲開霧散,清晨淡薄而蒼白的陽光從頭頂撒了下來,籠罩住了這一片血洗過的沙的海洋。一夜的血戰,原來天已經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