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間,傀儡師腦中已經轉過千百個念頭。
此刻,用望舒劍駐地,勉力支持著身體不倒下的男人,卻也是用同樣復雜的心情看著面前這個傀儡師。
這、這還是人所能擁有的力量麼?居然就用那樣細細的引線撕開他的劍氣!
這個人,就算他主動出手佔據先機,用全部能力來對抗,也未必有獲勝的把握。
這個人是個鮫人吧?看那樣的容貌和發色,並不是普通陸地上的人所能擁有的。然而,這個雙目無光的傀儡師,居然能用看起來如此沒有力量的雙手,操縱著縴細到看不見的絲線,將一切有形的東西切割成一片片!
一個鮫人怎麼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想起傳說中身負龍神的海皇,凌天歌的眼楮陡然收縮——這人,難道是海國王族的人?傳說中的海皇繼承者?!
看著面前十指上戴著奇異指環的鮫人傀儡師,看著他空洞的深碧色眼楮,凌天歌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樣無與倫比的五官,是他至今未曾在鮫人一族中找到可以媲美的。
然而那樣漂亮的臉卻沒有絲毫女氣,一望而知是個男子——因為眼中陰梟的殺氣。
方才的激戰里,雖然他連著受了四五處傷,然而傀儡師也被他的九問劍法劃傷了肩膀——衣衫被削破,露出了寬闊肩背上文身的一角︰黑色的龍的爪子,雷霆萬鈞地仿佛撕破衣衫的束縛,探出來。
龍神!
難道,難道眼前這個傀儡師……就是鮫人一族中王族的成員?
凌天歌的臉色瞬間蒼白。由于帝國百年專精格物致知之術,很少接觸這些傳說中的存在,所以即使是明月樓之主,他也沒有機會得知太多關于傳說的事情——然而,關于海國的傳說,軍中的傀儡卻是曾經向他提起來過,那時候不知道是絕望還是冷笑,傀儡喃喃地說︰「鮫人只是生活得太絕望,所以才會編造出龍神那樣的神話來騙自己而已。」
然而,此刻看到面前這個鮫人傀儡師驚人的美貌和力量,以及他後背上那個巨大的黑色騰龍文身,無疑都和鮫人千年來的傳說一一吻合。
鮫人一族想要爭奪這大陸的控制權?凌天歌腦海中猛然掠過這個念頭,隨即被淡淡否決。鮫人最喜歡生活在自由的大海和天空下,對于權力一直是不喜爭奪,那這個人是?
眼角瞟過,凌天歌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的紋身,巨龍張牙舞爪的仿佛要沖破軀體一般,那樣的靈魂力量,另他都不由的有些心悸。
下意識的,凌天歌往後踏出了一步。
「怎麼,這就想逃了麼?」忽然間,根本沒有看他,那個傀儡師笑了起來,眼神是冷醒的,看了看凌天歌身後,手指抬起,一點半空,吩咐,「修羅,給我過去,攔住他的退路!」
凌天歌詫然,還沒有明白傀儡師對著什麼人吩咐這樣的話,忽然間听到輕輕的「 噠」聲,什麼東西跳到了地上,迅速奔遠,立在自己身後的不遠處。
眼角余光還來得及看到那個東西,一向冷定的他忽然間因為震驚而睜大了眼楮——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個不過兩尺高的東西,身上帶著絲絲縷縷的引線,居然是……一個會自己跑動的傀儡偶人?
「別管修羅——你的對手是我,劍聖。」還沒有將震驚的目光從那個偶人身上挪開,耳邊忽然听到了傀儡師冷淡的聲音,極細的呼嘯聲破空而來,「讓我看看劍聖門下到底有多少份量吧!可別讓我像以往一樣失望才好。」
凌天歌抬手格擋,恰恰躲過了一擊。然而畢竟有傷在身,連番劇斗之下已然力不從心,雖然堪堪擋開,可絲線的末端還是在他臉上切開了一道血口子。
「咦,怎麼力道越來越弱了?」傀儡師看著對手,微微冷笑起來,眼神冰冷,手腕抬起,迅速地震動起來,宛如奇異的舞蹈,「這可不是跳繩哦!如果不跟著我的引線起舞的話、很快就要被肢解開來的。」
漫天絲線縱橫交錯,以人力幾乎無法看見的速度交割而來。
凌天歌急退,反手拔劍,望舒劍如同水銀潑地,護住周身上下。他足尖連點,在疾風暴雨般的引線空隙中轉側,用盡了所有力量。身形快得宛如一陣風,穿梭在那一張不斷收縮的巨網中。
「哦,不錯,非常不錯!」傀儡師看到他的身手,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顯然始終不曾出全力,「好久沒有遇到這樣的人對舞了——我們再快一點如何?」
他手一拍,忽然間手足按照一種奇異的韻律開始舞動,舉手抬足之間,手上的絲線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相互交剪而來,絲線之間居然激射出淡淡的白光,發出啪啪的聲音。
傀儡師的速度一加快,凌天歌不自禁地被逼著加快了閃避的速度。
因為太過劇烈的運動,心髒激烈搏動著、幾乎已經無法承受體內奔騰的血脈。身上的細口不斷留著鮮血,隨著他每一個動作,鮮血灑落在狼籍的道路上,濺起一個個血花。
兩個人的腳尖都踩著地面和樹枝,不停地飛掠,夕照下,漫天若有若無的絲線反射出淡淡的冰冷的光,在兩人之間織出看不見的網。雙方的身形都是極快的,然而身姿畢竟有別︰凌天歌拔劍當空,揮斥方遒,然而已經有些力竭和急切,仿佛在漫天的閃電中穿梭,慢的一絲一毫,便會被閃電焚為灰燼。
傀儡師控制著節奏,手指間飛舞著引線,切出點點鮮血。然而他轉動修長的手指,卻仿佛是在撥動古琴的冰弦,神色沉醉自如。他伸臂、回顧、俯首、揚眉……仿佛那不是一場踏在生死上的對決,只是獨面天地的一場獨舞獨吟。
而那種獨舞和獨吟,百年來孤寂如冰的歲月里他已經面對曠寥的大荒,進行過無數次。
他沒有再看凌天歌一眼,然而卻能感覺到對手體力的急劇下降,已經跟不上那樣的節奏。他手臂起落,越舞越急,藍色的長發飛揚著,和透明的引線糾纏在一起,到最後已經看不清是他舞動這漫天的殺人利器,還是那些看不見的絲線帶動他修長肢體的種種動作。
凌天歌已經來不及一一躲避那些飛旋而至的鋒利的線,肌膚不時被割破,血如同殘紅般四處潑灑,滴落在地面上。傀儡師微微冷笑,那個笑容在夕照中有種奇怪的美感——宛如凌晨的夜,壓抑的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混賬東西!」仿佛被對方戲弄于鼓掌之間,這是自己在出師後首次遇到如此強大的對手,好像要將他往日的驕傲統統摧毀一般。
凌天歌臉色幾度變換,終于狠狠的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個泛著銀光的小盒,揮手對著傀儡師狠狠甩去。
「看著」盒子對自己飛來,傀儡師微微一怔,隨即右手絲線一收,便在自己面前織起一道圍牆,盒子裝上去,便陡然爆成無數碎片,而在碎片之中,卻夾雜著無數的碧綠色細針!
細針輕易洞穿了傀儡師的網,然而他面色不變,左手無名指和食指一動,兩枚戒指化作流光飛出,在空中化作密密的防線,將針一個不落的盡數擋下!
「想不到劍聖也會玩這種雕蟲小技,真是讓我意外。」傀儡師笑著撤去網,可「看到」凌天歌先前的位置已經空空如也時,空茫的眼楮頓時變得錯愕。
凌天歌剛剛已經甩出了暴雨梨花針分散對方的注意力,然後自己斬開剩余的引線,飛快騰躍到對方身後,一式「情為何物」,便對著傀儡師的後背狠狠刺去!
「 」的一聲,凌天歌感覺眼前一花,手中望舒劍震了震,便將自己彈了開來。
落在傀儡師身後不遠處的地面上,凌天歌瞳孔微微一縮——先前封鎖自己退路的小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傀儡師身後,用手擋開了他的必殺一擊,但最讓凌天歌驚愕的是,先前刺中的是傀儡的手臂,可傀儡師的手上,卻同樣泊泊流出血來!
「這是……雙生……裂?!」凌天歌月兌口驚呼。
「呵呵,」傀儡師頓了許久,輕聲笑了笑,「好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對手了,竟然能傷了我,真是不錯。」
說完,傀儡師緩緩回過頭來,看向凌天歌,令凌天歌陡然驚了驚︰那樣碧綠的眼眸,本應該充滿靈動,可是現在卻如同一汪死水一般看起來深不見底,瞳仁和眼白完全被暗綠色所覆蓋,看起來死氣沉沉。
「瞎子?」凌天歌看著對方的臉龐,面色略微變了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