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敦只是有些局促不安的看著敏兒。
敏兒也不知道他們兩個為啥看到她那麼緊張。好像老鼠看了貓似的。
「喂——不好好念書，又逃學出來？！」敏兒眨巴下眼楮問他。
「夫子講的那些《士商類要》、《士商必要》，我听的都不想听了。」阿六敦下意識的說道，他不喜歡紙上談兵，他爹和他講的才有意思的多，可是心里已經在忐忑不安了，她不會多事去和他爹告狀說他逃學吧，不過現在還有個更棘手的問題。
阿六敦緊張的趕緊把春梅拉到自己身後。春梅的緊張不安的挪動腳步，一雙小腳，那雙鞋破了洞，腳趾頭在破洞里縮了縮，還露出白白的小腳丫子，濕漉漉的眸子望著她。
敏兒一眼就看出那個女女圭女圭哭著，淚水都沒干就問道︰「你欺負人家女女圭女圭了？」
阿六敦臉色一紅，提高音量，急忙辨解︰「我？我才沒欺負她呢！」還不忘側身站了一步，繼續擋住春梅。
敏兒見他這樣，心理便是幾分不信，如果沒欺負人家，你躲躲藏藏的干啥啊。哼！做賊心虛！
「哼——」她一下轉到阿六敦身後，湊過去尋春梅，春梅害怕的睜著大大眼楮看著一個布衣「男孩子」來看她。
其實春梅一開始還沒認出是敏兒來，待看見敏兒的臉漸漸湊近自己才認得。
敏兒大大方方的伸了袖子給春梅抹掉眼淚，軟軟的衣袖上都是春梅濕澆澆的了。敏兒拍拍春梅的背大聲道︰「春梅，不怕！是不是阿六敦欺負你啦？要是他欺負你就和我說！」
阿六敦緊張的又支支吾吾起來︰「我，真的，真的沒有欺負她啊！」
「沒，嗚嗚……哥哥沒欺負我。」春梅搖搖頭，緊張的攥緊了衣服角，可是又忍不住眼淚和珍珠似的滾出來。
「那她哭啥呢？」敏兒好心安慰人家，皺了皺眉，心里一邊猜測這丫頭十有想到春梅估計是家里有什麼事了。
她不問倒還好，一問就見春梅哭的更厲害了，止不住雙肩抖動，大顆大顆的眼淚像珍珠似的滾落出來，「嗚嗚……嗝嗝——我不想被賣到齊家，不想變成齊老爺的藥。」
敏兒睜大眼楮，不明的轉頭看阿六敦︰「藥？什麼藥？」
阿六敦抓了抓頭，替春梅解釋道︰「齊家老爺得了一種什麼怪病，要童男童女來采陰補陽。」不過他還有有點不明白的︰「這治病為什麼還要人當藥的？……」
敏兒才一下明白過來，她是听說過在古代，有些有錢的人是為了年年益壽，采用道家的雙修之法，但是變態的就會買了童男童女來行事，第二種最恐怖，是清代有些大太監，因為被閹後沒了活兒，听修道的說吃童男童女的腦子，那活兒就可以長回來了，于是也是買了童男童女去吃。但是不管是哪種，都是傷天害理的。
敏兒眉頭更是皺的快成一個結了。真荒唐！這是什麼事啊！心道這缺德的齊家老爺，就是用了童男童女他也采補不到什麼的，可是卻是苦了春梅這麼好的女娃，這麼水靈的小女娃，還這麼小，怎麼就能攤上這樣的事？……
「那五兩銀子你娘已經收了？」敏兒急忙問。
春梅嘴向下撇著，緊咬著唇，點點頭。
「那讓你娘趕緊還給齊家老爺，我們再想辦法……」敏兒想著就要拉春梅去找她娘，如果能還了這錢，還有回旋的余地。
「你有什麼辦法？」阿六敦見敏兒這樣，不過他不想敏兒讓他買她。
春梅眼楮紅紅的，擦了擦眼淚，哭的一抽一抽的︰「嗝嗝——可是俺娘已經把那錢都花了啊……說是要買種子，嗝嗝——」
「……」敏兒一愣，心底就算了算，買種子？那也花不完五兩，估計還能補上︰「那花了多少？剩下的咱們給補上。」
「可是……」春梅茫然的想怎麼和他們說錢是補不上了。
三人正想著法子，就听遠處一女人的吆喝聲︰「春梅！」
聲音很大也很尖銳。敏兒和阿六敦急忙轉頭一看，見頭上綁著藍色花布巾的劉嬸子氣喘吁吁的朝他們跑來，身後還跟著好些人，有老有小，不知哪兒找來的，但大都是村里的，大伙一塊到處找春梅。
「快一點，快一點，她在哪兒呢！」這一疊聲的吆喝，大伙就都朝他們站的地方涌來。
春梅臉刷就白了，趕緊躲到阿六敦身後，瑟縮的全身都發抖了。
「我娘來了！」
劉嫂子喘著氣從遠處跑過來，一下抓住春梅，一邊一個勁的拍自己的胸脯，彎腰順氣，不時還咳嗽兩聲，劉嬸子的臉是又苦又黃的，兩頰瘦瘦的，眉眼間透著些秀氣，可惜歲月的確不饒人，估計劉嬸子過去也是漂亮的，可是讓生活都拖累慘了。
好容易在這找到她，劉嫂子啞著嗓子喊起來︰「好你個小丫頭，居然跑這里來了！」
人群中，一個家丁模樣的往他們跟前一站，仔細辨認了下，見阿六敦身後那個躲躲藏藏的才是春梅，就道︰「抓後面那個。」
春梅更是害怕的抖起來，緊緊拽著阿六敦雙臂，雙腳也是抖的厲害。
「我讓村里人到處找你！你怎麼跑這里來了。快跟娘回去！」劉嬸子過來想把春梅拉出來。
「不，我不回去！」春梅害怕的不停後退，拉的阿六敦身子也晃動幾下，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那個家丁模樣的一愣，從懷里一下甩出一捆細細的麻繩來，雙手拉了拉那繩子試試韌性，狠狠道︰「今天跟不跟我可由不得你了！現在起你都是咱們齊家的人了。」
劉嬸子見個小少爺橫豎攔著就急道︰「這位小公子你就別擋這兒了，這不關你事。」
阿六敦見這麼多人來抓他，也不肯輕易放手，神色緊張，但還是強作鎮定，張開雙臂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似的趕緊護住身後春梅。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劉嬸子生氣，她的話剛說完，讓邊上兩個人上，一個拉住阿六敦，一把強行掰開春梅的手，把她從阿六敦身後扯出來，那家丁眼疾手快，就趕緊把繩子往春梅身上一套。就連敏兒，還沒來得及上前也被個大漢一把拎住後頸的衣領子給拽開。
春梅一邊喊疼，一邊被那幾個人五花大綁起來，要綁個大人難，但是綁個小孩實在太容易了，三兩下春梅就給在了個結，春梅被反轉著雙手綁的，身子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她還轉動手腕左右掙扎，小手一下都被磨的紅紅的了卻也解不開。
劉嫂子在一邊也心疼的直喊輕點，春梅拼命掙扎的哭喊起來︰「哥哥，哥哥……」
那家丁剛綁上春梅，就要牽了走，春梅死活不肯。
阿六敦掙開那抓他的人急忙喊道︰「等等！不就是五兩銀子，我回頭給你好了！」
敏兒也沒想到阿六敦出口這麼說，倒是幾分佩服。
那家丁暫時住了手，回頭見阿六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想這小子生的好模樣，墨發紅顏，四方形黑色紗羅帽，一身水色纏枝葡萄紋綢絹直裰，暗紋提花，這種直裰只在一些富商貴公子中能穿，非普通百姓所比，外加一雙牛皮直縫靴，上亦有玉扣裝飾，他一眼便能認出這小孩子在貴氣，定是商賈之子。
他態度恭敬幾分，朝那阿六敦抱抱拳客氣道︰「這位小哥不知有何指教？」
阿六敦背脊有些發涼，強出聲︰「她是不是賣給你們齊家五兩銀子？這錢我替她出好了！丫頭我買了。」
天知道他不想買的，可是敏兒巴巴看著他的樣子，好像不買就要吃了他似的。
劉嫂子一听不由臉色一變，細細打量這個六歲的孩子，又慌忙看看那家丁的臉色，為難道︰「小哥，這……」
春梅听了幾乎破涕為笑，委屈的大眼楮充滿感激的望著阿六敦，巴望那家丁和她娘能開恩放了她。
「呵……」那家丁笑了笑，眼楮四處周圍望望，探查這孩子周圍是否還帶了人來？
待眼楮轉了一圈，發現這個小孩子就他和另外一個土孩子一起時，不由用手點點下巴，模了模心底有了盤算，笑道︰「小哥哥，雖說我齊家和這劉婆子簽的白紙黑字，這丫頭賣給我齊家不假，五兩銀子也不假，不過簽的是死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雙方不得違約，劉婆子一月前已經收了我家主子的錢，這丫頭就是我齊家的人了！你就想憑五兩退回，讓我們放人了事，斷沒有這個理兒！！當我們家爺是好戲耍的？」
「那你說要怎樣？」阿六敦問。他一看這人尖嘴猴腮的，就知道是個不是好糾纏的。
「常言道借的錢還要算個利息，這五兩銀子劉婆子都收了，一個月的利錢不說，而且這丫頭已經是我齊家人，再要回去，可就不是這個價兒了。」那家丁說的有理有據。
在場的人听了只道︰「這利錢如何算？」
齊家老爺臭名昭著，大家都不想這丫頭賣給他的好。
家丁又是一笑，打量了下那阿六敦，伸出五指道︰「劉婆子賣給我們是五銀，按照賣身契，如有違約當十倍償還。」
「什麼？」阿六敦一听臉都綠了，春梅和敏兒的眼楮也都睜得大大的。
「十倍！」這時候周圍的村民都不由唉聲嘆氣︰「天哪，這一下子變五十兩銀子吶。這不是訛人麼？」
劉嫂子臉如死灰的，一听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就算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也不會為一個她的女兒出五十兩銀子吧。而且春梅也不能值的了五十兩啊。
劉嫂子搖了搖頭嘆口氣，想想今天這賣也是賣，不賣也得賣，反正孩子已經是齊家的了，就過去拉了嗚嗚哭泣的春梅道︰「算了，算了，你乖乖跟娘回去，然後回家好好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到齊家老爺那兒去。」
家丁看阿六敦果然面有難色。阿六敦咬著下唇不語，這五兩銀子還好說，可是這五十兩讓他到哪兒弄去？！心底又是忍不住的憤怒。這個狗東西，什麼叫坐地起價今天他算是明白了。不由瞪了他一眼。
「要是小哥不能出的起這五十兩，那丫頭我還是領回去了！」家丁笑嘻嘻的搖了搖五個手指頭，太高看他了。回頭就呸了聲︰「還以為是個有錢的主兒真浪費我口水！」
家丁就喊了幾個人就過來強帶了春梅走。劉嫂子就是再狠心也看不得自己女兒被人這麼綁了去。
劉嫂子也算齊家的佣人，做了那麼多年就和那家丁自然還是有些交道，就求道︰「趙傳，看在我的份上，還是別綁咱閨女了，一會兒我帶她回去好聲勸勸，給她穿戴好了送過去可好？」
劉嫂子說著就要給春梅松了綁，神色慌張的看著這村里村外這麼多人圍著自己，看著自己女兒被綁去齊家，指指點點的說的多難听。
春梅低著頭，眼淚啪啪的掉，腳趾頭互相靠著，雙肩拼命斗著，哭的越發凶了。劉嫂子也又怨又哀︰「如果家里沒有那麼難，娘也不會賣掉你。你可是要為你弟弟妹妹，還有娘著想啊。」
趙傳渾身緊繃，急忙上前攔住那劉嫂子道︰「那可不行！這丫頭一會有跑了怎麼辦？我上哪兒要人去？這丫頭也是家我老爺看上的。」
他再不帶人回去，老爺可能會揭了他的皮呢。老爺就看上這個水靈的妞兒了！
「你放心，這回我不會讓她跑了。」劉嫂子皺了眉，拍拍胸打包票，又給春梅拍拍身上的灰，又將她衣服上褶皺的地方拉平。
趙傳算是給劉嫂子一點面子，就道︰「那就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和我走！」
眼睜睜看著那趙傳把春梅帶走。春梅被那劉嫂子拉著走，她就拼命扭著脖子往後看，走了十幾步都這麼扭著看阿六敦他們。
「五十兩，是嗎？」敏兒突然用兩只手罩住自己的嘴巴，在那群離去的人身後高聲喊。
趙傳和劉嫂子還有村里的人一听不由都回頭看。
喊話的沒想到是那個窮孩子，上下灰色短打裝，灰色小布鞋，眼楮是挺大，烏溜溜的，可是從頭到腳都是灰不溜秋的，和剛剛那個商賈之子就是雲泥之別。
這時候一陣風刮過，帶來一點點涼意，她那身單薄的衣服抖著，聲音確實一點都不抖，她在地上用一只腳使勁跺了跺，挺直了背脊道︰「五十兩就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