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茶肆 樗樹成精夢中緣(一)

作者 ︰ 柳洛影

浮生若夢,人是如此,妖又何嘗不是?

一陣劇烈的撞擊,隨之而來的是疼痛和灼熱的炙烤之感。而在疼痛之後,身上漸漸從麻木開始變得有知覺,奇怪的感覺,她頗為迷茫地張開眼,不遠處的村落燃燒著熊熊烈火,燒得連天都通紅如血。

這是什麼地方?

然其來不及困惑太久,火事盛大,其心中急道,著火了,要逃。

可是不論其如何努力,卻都是徒勞無功,哪怕是小小的一步也邁不出去。其低頭想看清是什麼絆住了自己的腳,卻發現其雙腳竟是深深埋在土中的樹根,再一觀,忽覺其己身竟是一顆樗樹……

原來是一棵樹,原來她是一只樗樹精。

連天大火還在燒,身為樹精的她本應極為懼火,但是不知為何其漸漸開始不再感覺到熱了,只是從身體深處傳來一種極度疲憊的困倦感,周身也恍若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包圍,軟軟的、很舒適的感覺。乃至眼前的視線亦開始模糊,像是有散不開的濃霧,迷了眼、眠了魂。

這一睡就是數百年,夢中歷盡繁華,。有什麼人總是在夢中對她訴說著什麼,可是她卻听不清那人的言語也看不到那人的面貌,迷迷茫茫,恍恍惚惚。

再睜眼,周圍的一切都與記憶中再不相同。從前的那些樹不見了,如今周圍多了不少樹種,不似從前,這一帶都只是樗樹。不過如今樗樹雖是少了許多,但尚存百余株,也許它們中也有誰也都成了精?

樗樹精興奮地扭動著樹枝樹干,想叫醒其余樗樹,然而它們壓根沒有一絲反應。樗樹精失望不已,又向其他地方看去,那個著火的村落也已被一堵很高很高的城牆取而代之,其頗為高大雄偉,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稍遠的地方,牆上似是有一個洞,有幾個人類把守。觀察了些許時日,樗樹精發現有不少人鑽進那個洞中,有的不多會兒便鑽了出來,有的卻再也沒出來。樗樹精伸長了枝葉想看看洞里有何洞天,可卻什麼都看不到。她越發困惑了,為何每次進去再出來就變了樣貌,莫不是他們也都是妖怪,可以變幻樣貌?可若是如此,為何要特地去那里變幻樣貌?

樗樹精看不到洞中天地,又想也許能居高臨下看看洞背後是如何個情況,于是又伸展枝葉,努力向上長高了不少,這一下終于看到了高高的牆那邊,始知這竟然是一座城池。有不少房子,還有好多人……原來那個洞是城門,那些人也的確是人。

樗樹精忽而對自己的發現非常驚訝,她為何會知道這叫做‘城池’,又為何知道那叫做‘城門’……

樗樹精為此問題困惑了好幾天,卻仍是思之無果,終于還是由于對城中天地的好奇拋開了這個問題。便是能居高臨下,然其可見卻依然有限,樗樹精便動了要化成人形進去一觀的念頭。

是夜,她凝神聚魂,花了好大的法力才從本體中月兌出。月兌離時,忽然胸中一陣撕裂般地疼痛。像是被控制住了一般,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月懸于空,星轉斗移。她心中似是有一聲莫名地嘆息,原來還未到千年……

幻形虛弱,她雙腳落地而柔軟無力,便直接摔倒于地。又是幾天,樗樹精終于可以順利幻化為人形,她滿心期待著下次城門一開,必要入而一觀。也許還能交到朋友,百年孤獨地沉眠,終于可以結束了。

誰知她這一去,卻是傷心而歸。城中之人皆掩鼻而驅趕之,客棧、商鋪亦全都不許其入內,更有甚者以石擊之、侮辱之言不絕于耳。

單單半日,樗樹精便掩面而逃。她踫過的東西都被人拋棄,連她走過的路都被人潑水洗之。樗樹精羞愧難當,不敢進城,便在城外徘徊,有一善心老婦見而收留了她,認為干女兒。老婦心善,一人獨居于城外,樗樹精隱了身份,扮作尋常女子,向其學習刺繡女工,時而上山尋些藥材果蔬回來,老婦便到市集去賣了銀子,買些米糧回家渡日。

誰料好景不長,月余後,又有市井言,此外鄉女子惡臭難擋,必是違抗天命而被詛咒,是為罪、晦氣非常。自流言起,無需見其人,只消其臭一現,便人人避之,連同老婦亦被驅趕,刺繡藥材等皆無人敢買,生怕沾染了晦氣,甚至有不少人家求神請來驅符貼于老婦家門,意圖趕走她。

樗樹精不忍再連累老婦,便向之辭行,說是要去尋親,老婦便也不再多做挽留。樗樹初生,不喑世事,只當此處之人厭惡于她,興許他處會有喜她之人。

然,此念是為奢望而已,樗樹精多次受挫終于不再期待于人類,轉而希冀能被妖怪們接受。

但是,樗之其樹不過五十載之壽命,憑其自身根本不可能成精成怪。此妖乃恰逢數百年前天降神力,其僥幸得而成精,平白省去了數百年修行。這已引得眾妖嫉妒,而且其本身為低等精怪竟天生有實體化形之能,更是令眾妖妒恨不已。

幻化人形,大多妖怪即便經過了數十數百乃至千年的修煉也頂多是可以造出虛空幻影而已。虛影飄渺,僅是令人產生錯覺而已,其妖本身並無改變。而樗樹精所化人形與虛空幻影不同,是其以本身變化,穩而無需長期以法力維持,其足可踏地、其手可拾物,是為真也。

其二相較,虛空幻影易被識破,其態不穩而多變,但凡稍有法力的凡人便可識破。而實體化形,就算是被人知其為妖,眼亦不可見其真身,只能從其法種類及自身生息辨別其根本。從破幻之術來說,若要破虛空幻影,只需以法擾之,技高一籌便可迫使其幻影消而顯出真身。然實體化形則除了上乘法力之外還必須有上好法器相佐,助施法者破妖術而將其打回原形,術若不成甚至可能反受其害。

實體化形如此非常之法,通常是只有九尾、青耕、酸與等天生的妖類才可修成的法術,其他低等的或是修煉而成的山妖水怪一類少說也需數千年苦練修行又得了高人指點才可略得其道,其之不易是非言語所能述說的。

因而有不喜修行之妖物,又想維持人之形態,因而為害世人,剝人皮而為己衣。不過眾所周知,人皮之衣易腐,因而若想長期維持,不得不連連害人,終遭天譴或是為僧道所滅。

再說這樗樹不單撿了大便宜成了精怪,又能實體化形,而除此之外卻什麼都不會,簡直是暴殄天物。眾妖妒而欲奪其內丹法力,眾算其妖齡便是能離了本體也必定仍受其限制、更不可行遠,只需毀其本體,便可得起內丹獲其法力。然,說來簡單,卻從無一妖找到其本體而得其妖力,反倒是其中不少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任何蹤跡。

此去經年,樗樹精去過許多地方,其為善救人助妖,得到的卻是無數的羞辱和加害,甚至有道人終日糾纏,以‘替天行道’之名欲將之除去。樗樹精終于心灰意冷,回其本體所在之地。

有歹毒之妖暗中跟其行蹤,終于還是發現了其本體樗樹。然此妖深知這樗樹精有些詭異,所以竊喜之余又怕重蹈覆轍,便招來妖朋鬼友,意圖共滅其本體、殺之奪法。

按照常理,樹精懼火,因而其以火攻之。開始時歹妖果然得手,誰料那樗樹精本已是招架不住,卻在最後一刻忽然性情大變,神思混亂、口中亂語,火頓消而方圓百里內妖鬼無論善惡一概皆滅。其變突然且劇烈,連附近生靈亦受其害,命盤有變。

誰都不知道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那之後戰亂四起、國將有變,而那樗樹精卻再未出現。

朝代更迭,一轉眼又是數百年過去了。

一日間,樗樹精忽然听到有人叫她,那是一個飄渺的空靈聲音,似是由天際傳來又似是從久遠的記憶中呼喚︰「醒來吧,汝欠吾之物是時候還了。醒來吧、醒來吧……」

樗樹精張開眼,周圍之境又是變化非常,從前那城池擴大了不少,新建城牆竟幾近到了她跟前。而城前官道也拓寬了不少,熙熙嚷嚷的都是進城出城之人,比之從前有多無少。而稍遠的官道邊竟有厲鬼之氣,樗樹精循之望去,那有一座茶樓,名叫蘇記茶樓。生意清冷,無人登門。

官道上有什麼東西漸漸地靠近,引起了樗樹精的注意力。眼見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停在茶樓跟前,趕車人下車畢恭畢敬道︰「三姑娘,京城的茶樓到了。」

車簾一掀,清靈之氣頓時彌散開來,先前的剎人鬼氣竟清淨得一絲不見,樗樹精恍然間忽覺有種熟悉的感覺,可又不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踫到過。

馬車里下來一位窈窕女子,看了看面前冷清茶店,說道︰「陳伯,我已不是蘇家三姑娘了,以後便喚我汐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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