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茶肆 琴簫蝕骨西湖魂(上)

作者 ︰ 柳洛影

琴蕭蕭憂思冷情,簫清清漸起與之和,本是淒涼音卻是突然變得婉轉柔美。汀蘭猛然環視四下,是他……!

他與她初次相遇並非她從前所以為的在三年前,而是更早之前,早在十一年前,他便第一次見到了她。

英宗治平三年。

群臣與聖上關于濮王尊稱相儀相論已一載有余,聖上及部分大臣主張尊生父濮王為‘皇考’,而太後及其余則覺其應尊‘皇伯’稱。如今此事終以太後一紙懿旨有了結果,而參與其中‘皇伯’黨多數也不敢再多言,此事便就如此定下。

然京城之中也有幾人固守禮制,仍上薦反對者,聖上微怒而降罪其等。

汀蘭本是京中官宦之女,其父官不大不小,且算是閑差。一家人雖是沒有大富大貴,倒全是衣食無憂。而其父便是牽連在治平三年終了的濮議之事中,其父執于禮,曾多次上書不可尊濮王為‘皇考’,且在事已定後仍不罷休,乃至被貶。然其之固,竟還不斷上書,聖上勃然大怒,幾欲降其死罪,多虧其他大人傾力相勸才作罷。一再貶謫之後,汀蘭之父被削去了官職,貶為庶民,且其後永不得再參加科舉。

汀蘭之父已心灰意冷,幸祖上傳有幾畝良田,想來還能飽全家之月復,因此其決定舉家遷回老家。無多時日,變賣了京中房屋物什,汀蘭一家便踏上了歸鄉之途。

汀蘭年僅六歲,又生長于京城,從未去過他處。此次遠行,只有她心無憂慮,倒是玩得滿心歡喜。

路過錢塘之時,汀蘭之父竟他鄉遇故友,二人一相見說不盡的話語。從這故友口中,其听聞將是錢塘潮之時,便決定暫留些時日,觀了潮後再走。

故友相見免不得難舍難分,日落西山仍是說不盡的話語憶不完的往昔。汀蘭之母與友之妻也是一見如故,詳談甚歡,一家也便順理成章暫借故友家而居。

故友家離錢塘江不遠,這些日子汀蘭頗是無聊,便偷偷溜出門去。因自小非居于水邊又是女孩,其不會水,一開始便也只敢遠遠看看錢塘江,久了才敢稍微靠近些許觀看,其實亦是相距很遠。

錢塘江是活水,比之護城河廣闊許多,其偶見江邊孩童們玩耍,卻是不敢靠太近與其等搭話。

一日晨光剛至,天已明時有小潮突至,卷了些人進去。眾集人手前去尋找,友人家也得消息,汀蘭之父便也自告奮勇一同前去。

汀蘭之母憂,友□攜她進屋用茶,安慰其無須擔心。

汀蘭同坐了會兒,覺得無趣又有些擔心父親,便借著自己乏了想再睡一會兒之由回了房。其照舊趁眾人不被從房里溜了出來,又從後院籬笆上爬了出去,然後便往錢塘江一路跑去。

到了岸邊,汀蘭遠遠見到不少人圍著這頭,而遠處船上隱隱仿佛是父親的身影。汀蘭想了想,便往另一邊跑去,那邊離船更近些,且人也更少。

汀蘭跑得近了越發覺得那個人影必定是父親,見船往更遠的岸邊駛去,便又追了去。汀蘭跑了許久,累得滿頭大汗,但是卻見那船沒有靠岸卻又往中心方向去了。

汀蘭喘著粗氣,一生氣干脆不追了,倚著岸邊的樹坐了下來歇息。先前追船是沒注意,現在停下了汀蘭才發現,此處竟無他人,不過遠遠仍能見那方聚集之眾,她倒也不覺害怕。這是她第一次這麼靠近江邊,再過去那麼一段距離就入了水了。許是潮剛退,水混濁急了。

此處岸多石又稍呈階梯態勢,水退則岸邊有魚蝦被阻而滯留。沒了水,這些魚蝦痛苦地掙扎著,猛然彎身蹦跳起來想回到生存的水中。然有的錯了方向,反倒越來越遠;有的就算對了方向,卻因為潮退更快而不能追上。

一只錯了方向的小魚身上裹滿了沙泥竟是蹦到汀蘭腳前,它大張著口,眼楮也因干涸而愈發鼓出,絕望地閃著腮,卻是尋不到一絲水,它已沒了力氣在跳起,而拼了命擺動扭曲身體,卻是離水更遠了。

汀蘭看它可憐,動了惻隱之心,便拾起它,快步走到水邊小心地放回了水里。小魚終于得了水、順了氣,生怕再被水遺棄忙扭著身子拼命游向水中央,連看都不曾看汀蘭一眼。

汀蘭倒是也沒多注意它,她蹲在水邊,發現沿岸不少為活命而掙扎的魚蝦,便想幫它們一把。魚蝦只顧掙扎,哪管汀蘭是如何想法,所以便是汀蘭艱難地捉住了它們也掙扎著跳出,汀蘭便又去抓,抓住了就連忙丟回水里。

忽有人在旁言︰「都是些普通的魚蝦而已,你便是救了它們,它們也不會感激你。」

汀蘭被嚇了一跳,看了看來人,是個約莫二十年紀的男子,慈眉善目,雖並無笑容卻讓人有種親近的感覺。見男子還看著她,汀蘭怯怯道︰「魚蝦本不就沒有什麼感情麼,我只是看它們可憐而已。」

「你怎知它們可憐?」男子卻冷然道,「天命天注定,若是它們本該命喪于此,陽壽盡了,你便是將它們放回水中它們也活不了。」

汀蘭听不太懂男子所言,搖了搖頭。男子也不再言,她便又復回先前之事。男子不阻止,亦不幫忙,只是默默地在旁邊看著。

汀蘭忙活了半天,不知不覺一直在臨水之處,也早已忘了男子的存在。她累得不行,終于不再見到蹦跳的魚蝦。然今日小潮不斷,滯于岸魚蝦雖算不得多卻多喪命于此。汀蘭看他們暴曬與日下,眼凸口張好不猙獰。

記得書有言,入土為安。汀蘭想,不入土便不得安吧?便在旁挖開石頭土泥,將死去的魚蝦埋進去。

見汀蘭此舉,男子又忍不住好奇,再道︰「它們都已死,早去了地府排隊等著投胎,你便是埋了它們尸身,它們也不知曉,更不會感激你。」

汀蘭沒想到男子還在,又被嚇了一跳,看還是那名男子才安下心來。她道︰「書上說入土為安,它們這般說不定因不能入土而不能投胎可就壞了。」

男子又仔細看了看,淡淡答道︰「確實所有魂魄都已不在了,且說不定這會兒早已又投胎了。」

這男子像是特地要與自己過不去似地,汀蘭卻不知道能怎麼回答,轉念覺得奇怪,問道︰「你怎知它們的魂魄都已經不在了?」

男子一愣,既不能道出實情,又不想騙她,便道︰「我就是知道。」

「為何我不知道?如何我才能也知道?」汀蘭又看看已死的魚蝦,其狀悲慘,其形扭曲,哪里能看得出是不是已經投胎了。

男子被她這麼一問,有些為難,道︰「你尚小,自然不知。如今我告訴你了,你便也知道了。」

汀蘭覺得他說話總是讓她听不太明白,覺得很費神,倒是有些像來教書的先生,心下對他尊敬了許多,乖巧地點了點頭。

「恩,多謝先生相告。」

汀蘭雖是已經相信男子的話,但仍是把死去的魚蝦一條條都埋好。

男子問其緣由,汀蘭認真道︰「我已經埋了多數,剩下幾個如果不能同樣對待他們,那他們不就很可憐麼?」

男子挑了挑眉,心中越發覺得這個小女孩想法甚是怪異,便也不再多言,仍是在旁看著她。

待汀蘭埋完了最後一條魚,一抹額頭的汗,忽然發現落了的潮水猛然襲來,嚇得尖叫起來。因為太過恐懼,汀蘭摔倒在了地上。

「別怕。」一旁的男子突然伸手抱起了汀蘭。不知為何,听男子這麼一說,汀蘭頓時覺得安心了不少。

此處岸壁陡峭,潮水急速,拍岸飛濺其,汀蘭看著潮水已撲面而來,又嚇得尖叫起來。

男子笑道︰「剛剛潮水漲漲落落已數次,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怎麼現在卻這麼嚇成了這樣。」

「快、快跑啊……!!」汀蘭不自覺抓著男子前襟的衣服,嚇得閉上眼越發縮緊男子懷里。

男子的笑容又現,拍拍她的背安撫道︰「不會有事,你看潮水都避開我們。」

汀蘭微微睜開了眼,果然見潮水到了面前竟都繞道而行,雖是好奇她卻還是只敢伸頭看一看,抓住男子的手是絲毫也不敢松懈一點。

先前岸邊有人听到汀蘭叫聲,又見這里有人以為有難,便匆匆尋人來救。

男子听到聲音,便抱著汀蘭徑直往岸上高處走,低頭對汀蘭道︰「錢塘潮時附近浪凶水急,岸邊不安全,別再跑到這麼近的地方了。」

汀蘭點點頭,才忽然覺得這個男子似乎並非常人,「先生你是什麼人?」

男子听後對汀蘭又笑了笑,卻沒有答話。他放下汀蘭,道︰「既是相見便是有緣,然雖是有緣,今日之事姑娘還是忘了好,不必多究。」

言罷,轉身和退去的潮水一同往水里走,轉瞬間竟忽然消失了。

此時一眾人才趕到,救起汀蘭卻不見男子,听汀蘭說男子進了水中以為遇難,又見潮將至便帶著她急急往安全的地方退去。

事後再問,汀蘭年幼,又說得不清楚,眾人越是不明了。只知那神秘男子救了幼女一命,便不知所蹤了。有人猜他是在被潮水卷走溺死了,也有人猜那是錢塘江神顯靈,一時間眾說紛紜。

汀蘭從前私自出去玩並不曾滯留這麼久,這次不僅時間太久又差點遇了險,家里人看管甚嚴,除了錢塘大潮時舉家觀潮外,直到離開錢塘縣她也再沒尋到機會去江邊看看,也再沒見到那個青衫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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