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好天氣，城外閱茗居眾人迎回了最後一個回來的商隊，趁著好天氣將收的茶翻曬整理收藏。
翠兒趴在石桌上看著汐娘帶著人曬茶分類，等汐娘稍事休息的時候，她趕緊把泡好的茶遞過去。正當此時，石桌旁地上曬著的茶中忽有小小茶仙子鑽了出來。
汐娘稍有驚訝，後見茶仙子四下張望便淺笑著將其捧了起來，放到桌上。
茶仙子見精美地茶杯，聞到杯中四溢的香氣，便跑到杯邊，踮起腳伸頭往其中張望。
汐娘想了想，取過一個杯蓋放到茶杯邊，小小的茶仙子會意立刻爬了上去。
汐娘道︰「你自龍井中現，正巧這便是這次新帶回的龍井蓮心。」
茶仙子也不答話，就著杯邊低頭飲了一口。水紋從那一出漾了開來，杯中泛起一圈圈的波光。茶仙子品過了茶，抬起頭對汐娘笑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了。
汐娘驚愕地站起身四下尋了半天也不見，轉頭問道︰「翠兒，那小妖哪里去了？」
「那是龍井茶仙子的化身，」翠兒解道，「有時便會在茶花、茶葉上出現，其替茶仙子巡視各處龍井，達到了目的就會立刻回去復命。剛剛那只大約是求茶之味的吧。你讓她喝了茶，她便去了。」
「原來如此。」汐娘坐回石凳上，模了模鼻子，有些悻悻然。忽然見翠兒還在看著她，便道︰「怎麼？」
「汐娘你確是一點不害怕妖鬼呢。」
汐娘搖搖頭道︰「有的鬼我還是怕的，不過大多數妖怪我倒是覺得頗有種親近感。」
「當年綺繡也說過和我有種親近感！」翠兒喜道，「我也是妖，你如此說，那便是對我也有親近感吧？」
「自然是有的。」汐娘笑道。
「你看，我就說你是綺繡的後世，你還不信！」翠兒皺了皺眉，又道︰「可是我卻是循著不知何人留的字才找到此處的。京城我是來過的，甚至前些年我還曾路過杭州，你于我有恩，便是我不來尋你也應是有緣令我倆相見。然卻是過了六百年，我尋遍了大江南北，你已轉世數次，我卻一次都沒有找到你。如今若非有人告知，我也絕不可能找到你。」
汐娘笑笑，卻道︰「依我看來，我或許並非你要報恩之人。你曾說綺繡身帶仙氣，那些道士都還對她禮敬三分。然而我卻不同，先後道士不止一人曾說過我是妖孽，更有甚者有欲除之而後快的。如此天差地別，綺繡姑娘怎可能是我前世。」
「不，欠了恩情對我們妖類而言是大事也，不報恩則不能登仙，甚至修煉也會遇到瓶頸。因而與恩人之間，冥冥中有一種感應。見到你時，我便確信你定是那人。」翠兒肯定道，「只是仿佛隱隱又有些不同，不過大約轉世之後都會有變吧。」
汐娘聳肩，她並不知這些非人之事，雖然翠兒十分確信，然而她心底里還是覺得自己不可能是綺繡那般厲害之人。
翠兒看到宸宇一襲白衣從遠處走過、進了茶房中，忽然問汐娘道︰「你可有夢到過一人，總是說要來找你。」
「不曾，」汐娘搖搖頭，「我自小少夢，而且便是夢了什麼，醒來後也少有能憶起的。」
「哦。」翠兒有些失望地點點頭，心中又有疑問，「我曾問過狐狸，他說那字並不是他留的，相反他也是因為收到他人留字才到京城來的。只是他收到的留字與我不同，只是說京城會故友。」
「原來如此，他倒是並不曾與我說過這些。」
「但是，我那日問狐狸時，他並不確定你究竟是不是他要尋的人。然我這次回來以後，卻覺得他應是也已經確定你便是他尋的人了。」翠兒嘆了口氣。
「宸宇也是尋我？」汐娘驚訝道，「可他說他是因為我幫他過了雷劫，所以助我茶肆一臂之力。」
「我覺得不是這樣，不過死狐狸繞來繞去什麼都不說。」翠兒撇撇嘴，不甘道。
汐娘笑曰︰「哪有這麼多人找我，我不過凡人耳。」
「不然，」翠兒搖搖頭，「汐娘你周圍妖怪也太多了些，而且其中不乏道行高者，我和狐狸就不說了，那小槐也怕是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再說那麻狗子也和我們相熟，還有土地公，我可從沒見過哪里的土地總到人間的店里閑坐的。」
「翠兒，小槐本就住在那槐樹下，實際上我們閱茗居才是後來者。那時若非宸宇迫他現了身，大約我就算在這待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他的。」汐娘道，「至于那宋朗、土地公，或是其他妖鬼，不都是沖著你們來的麼，大約覺得這里能容他們，便都來了吧，本與我無干。」
「怎會無干？」翠兒道︰「你覺得與我們親近，我們亦覺和你親近啊。」
「說不定我也是妖，只是我不知道罷了。」汐娘玩笑道。
「不可能，」翠兒搖頭肯定道，「六道相離，你是人而非妖，若非被貶，不可能入妖之道的。況且從前你體帶仙氣，怕是仙家被貶下凡，更不可能是妖了。只是你身上確有隱隱妖氣，只是其若有若無，也許只是沾染上的也說不定。」
「我倒覺得蘇姑娘更似我妖靈一類。」
龍之目甚明，龍之耳尤聰，因而青衫公子剛到院中便听到了其二人小聲言語，及近，便先聲而道。
汐娘一看，起身禮道︰「原來是龍軒公子！」
龍軒回禮，道︰「小龍依約來品茶了。」
「公子來得正是時候，今日龍井新茶也到了，公子請坐。」汐娘笑。
翠兒忙起了身，難得恭敬道︰「軒大人，請這邊坐。今日茶點可是我家姑娘親自做的，不若我現在就去拿來給大人嘗嘗。」
「翠兒姑娘莫要拘謹，帶罪之身不過守著一古井而已，你也喚我龍軒便好。」
「是。」翠兒應著，卻不見松懈，恭敬地要給龍軒倒茶。
汐娘卻吩咐道︰「翠兒，去叫宸宇，既是龍公子來了，怎麼能飲這些碎茶？」
「是。」翠兒領命，轉身就先往茶房去。
「蘇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小龍只是一個人清淨夠了，見你這兒熱鬧變過來看看。」龍軒笑道。
「好，我這里人來人往，只要公子不嫌吵還請常來。」汐娘笑，稍坐，又道︰「先才公子所說的妖靈是何？」
「妖靈乃妖中之靈，比之尋常修煉之妖，我等天生便具有了法力，成年後只要過了天劫便可封仙。其中資質上乘者，甚至有直接封為上仙、神君的。」龍軒仔細說明道，想起那狐狸，又補充一句，「你這里的宸宇是九尾狐，也屬妖靈一種。」
「那就是說宸宇只要過了天劫就可以成仙了？」汐娘驚訝道。
「通常是這般。」龍軒點頭道，「自姑娘三年前楚到京城時，我便注意到姑娘非常人了。姑娘平日里倒是無任何不對，只是偶有時候姑娘身上會突然散出清靈之氣，所以我覺得姑娘應屬我妖靈。只是究竟是何種，竟卻連我也看不出。而且奇的是，大多時候姑娘並無人氣之外的任何味道，然而卻連姑娘身邊的妖鬼都一並沒了氣息。這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之事。」
言罷，龍軒搖著頭，心中甚是不解。
「我爹和我娘都是尋常人，我怎可能是妖。」汐娘自認只是一介凡人，翠兒說的她不信，龍軒說她也仍是不信。
「非也，姑娘父母祖上若有妖親，則妖族之血便有可能傳到你身上。」龍軒道，「半人半妖者，半是凡人半是妖，半隱其性。有的生而為妖，便在妖中生活，妖力稍弱于其他，但卻天生可化人形而不避特地修煉。另也有生而為人，甚至終生不覺其己有妖之血脈，只是壽命較長，若無外力刺激，便多正常終老。此類人不修習法術，除卻天生可見妖鬼之外，與常人無異。」
「那麼我便也不是這類，」汐娘道，「我幼時並不曾見到任何妖鬼，初次見識是幾年前在此遇到宸宇。」
宸宇剛好這時過來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听聞此話，憶起當時情景，淺笑浮面，其道︰「那時你可是嚇得都站不起來了。」
汐娘連一紅，嗔怒道︰「還不是你突然就變回原形，好好一個大活人在我面前突然變成了一只大狐狸，我怎能不被嚇到。」
宸宇聳聳肩，直到現如今，他也還是不知是什麼緣故一入夜便不可坑距地變回原形。
「宸宇來我這做茶博士後尚還不到三月，翠兒便也來了。自此，我才常常見到各種妖鬼，從前可真是從未有見過妖鬼呢。」
「並非沒有，只是妖鬼混于人群中，你不辯罷了。」宸宇卻道。
宸宇又與龍軒客套幾句，翠兒拿著茶點也已歸來，兩人各自落了座。小二來擺好茶具剛走，最喜熱鬧的土地公忽然自地下冒出。
「你們一同品新茶，小老兒也要插一腳。」
翠兒道︰「土地公，你總這麼冒出來別人看了去可如何是好？」
「無妨無妨，我早看好了他人不注意之時，我才出來的。」土地公不在意地一揮手，又以小禮道︰「龍公子，狐公子，汐娘，翠兒姑娘。小老兒可否一同品一品這新茶？」
「土地公賞臉，自然好。」汐娘笑道。
石凳只有四個，幾人便只有移到偏廳去了。
才至偏廳，龍軒看了看四下擺設，贊道︰「姑娘果然是雅致之人，這幅泰山巍峨之畫頗有意境，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是這案頭少了些擺飾，稍顯空余……」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六道︰仙道、人道、妖道、畜生道、鬼道、地獄道。佛家六道乃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此為陰陽道，與佛家稍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