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閱茗居本已習慣這狐狸來來去去常常離了去,然而一般數日後定會歸來。然而這次,狐狸卻是一去已有半月沒有回來了,汐媛領著眾伙計在附近的山上四下找了數日,卻連那小狐狸的白毛都沒有尋著一根。
茶肆的生意不能不管,汐媛遣了他人忙去,自己又在附近瞎找了兩天仍是一無所獲,最後也只得放棄了。只是連日來汐媛天天坐在屋里哀聲嘆氣的,任紫筍怎麼勸都沒用。
是誰說待傷好了以後我愛去哪便去哪的?如今怎又坐在這里嘆氣……
他處一人幽幽品著茶,搖了搖頭又收回了暗暗放出去的探識。
「姑娘,你怎麼又坐在這里了,小心著涼。」紫筍托著茶盤一進來就看到汐媛又趴在窗口望著外面發呆了。「陳伯早就跟你說狐狸都是養不乖的東西,是你自己非要養的。」
「我又沒有說我在等小狐狸,我只是無聊,看看竹林風景。這也不行?」汐媛回過頭嘟著嘴辯說道。
「行,姑娘你想怎麼都行,反正你才是東家。」說著紫筍放下茶盤,拿了一件厚些的衣服給汐媛披上。「不過姑娘這麼閑的話,不如審一審演茶吧,那個茶士今日又是一早便來了。」
「哪個茶士?」汐媛問道。
「就是來了好幾次的那個茶士啊。」紫筍道,「以前所來的茶士姑娘你都看不上,來一個便婉言辭走一個,後來人家都覺得我們門檻太高,皆怕折了面子便沒人再敢來了。如今可是好不容易又來一個,可姑娘又日日尋那狐狸不見此人。可憐人家天天往這里跑,卻全是空耗光陰,再這麼下去看誰還會再來應招。」
「哎?我記起來了。我不是說先請他住下來麼?等我閑了……」汐媛說到這里自知理虧,忽然頓了下來。
「是,姑娘近日忙著守在窗邊欣賞竹林風光,忙得除了發呆什麼事也顧不上了。」紫筍不依不饒地說道︰「只等姑娘你閑了,人家公子怕是眉毛胡子都有一大把了。而且那公子說要在京中約定之地等待友人,只能白天來這里做做活,不在這里留宿而是在城中住,所以每日都是來回跑。這幾天人家可是每天一開門就來,且是等到傍晚才走,我們這種小茶樓怎值得他若此……」
汐媛不耐,打斷其言道︰「好啦好啦,是劉掌櫃催你來說服我的吧?那你便現在去知會他們一下說,我即刻出來,一會兒就請那位茶士演茶好吧?」
紫筍听言喜笑顏開,道︰「我這就去告訴劉掌櫃。那狐狸久不歸姑娘也墨跡,你喜歡那狐狸那日後再遣人去尋便是。」
「不用,其走了半月,想是也不會回來了。」汐媛擺手道︰「以後我要再尋那狐,就讓天雷劈了我。」
窗外厚厚的雲層上忽然一陣隆隆聲,汐媛縮了縮脖子,吐吐舌頭,趕緊合手小聲拜道︰「我瞎說的、瞎說的,雷公公您就當我童言無忌吧。」
紫筍闔上門的時候還是听到了汐媛的話,忍不住嗤笑起來。
汐媛合上窗子,換了一身潔淨的鵝黃色襦裙,走到葵花鏡前隨意地將黑發攏起插上簪釵,又從盒中尋了幾樣配飾,簪在發間。
不會兒,紫筍推門而入,上下查看了一下汐媛的裝扮︰「姑娘已梳頭簪發,那我來給姑娘上脂粉麼?」
汐媛搖頭阻止其道︰「不了,今日是入樓演茶素淨為重,不必拘泥那些虛妄了。」
「又不是姑娘演茶,」紫筍無耐道,「我看姑娘你是懶散慣了,若是夫人在這里看你不得挨一頓好說。」
汐媛手一攤,無賴笑道︰「反正娘不在。」
二人說笑著緩步走到小茶室,紫筍先一步前去掀起珠簾,汐媛便低頭走了進去,一抬頭正好對上劉掌櫃對面乃是一名白衣茶士。汐媛看清此人側臉,頓時驚訝不已,這不是那日的白衣公子麼?
茶士端坐,正與劉掌櫃他們說著什麼,神情卻是有些清冷。其聞聲見汐媛二人已至,這才起身淡笑相迎,合手一拜道︰「小生胡宸宇見過蘇姑娘。」
確實是那日的白衣公子,汐媛之前等了許多天也不見他來,現在終于來了,已是一月之後。
汐媛忽然開始後悔沒有謹遵娘之言了,女兒家日日都應打扮地漂漂亮亮才出閨閣,可如今既已至此她也不能回去補脂粉了,只能笑道︰「原來這幾日來的茶士就是公子你,讓你久等了真是抱歉。請坐請坐,還請公子不要客氣。」
劉掌櫃此時也早已起身過來,立于一旁,見二人相識,不禁好奇︰「原來胡公子與我們東家是舊相識,失敬失敬。多謝公子照拂。」
「非也非也,小生月前曾于京中受一眾歹人圍困,多虧蘇姑娘相助才得以安然月兌困,應該是我多謝姑娘搭救才是。」胡宸宇謙和地說道。
「公子過謙了,那日是汐媛給公子添亂了。」汐媛客氣道。
劉掌櫃臉上帶笑,心道汐媛那時常在市集茶肆閑逛又世識尚淺、不知分辨善惡,其不禁懷疑搞不好這位公子還是因為汐媛惹上的麻煩。
且不說劉掌櫃猜中與否、汐媛與胡宸宇是否相識,這演茶還是得中規中矩地進行。
幾人依主次位子坐下後,汐媛正色道︰「閱茗茶肆不大,只望尋得相合茶士,不關其他,只憑茶藝。」
「這是自然,還請姑娘不吝賜教。」胡宸宇禮道。
汐媛頷首︰「那小女子想先問問公子今日要選什麼茶?又為何選此茶?」
「在下今日選西湖龍井敬上。」宸宇擺手以示。
繼續言道︰「早年間听聞傳說,王母蟠桃盛宴,有一地仙忽聞妻病驚落了一茶盅仙茶入世。仙茶入世,王母將降罪,然眾仙替其求情,王母允眾意從輕發落,令地仙即刻下凡尋回仙茶仙皿,將功補過。
八仙之一的呂洞賓掐指一算,告之杯落于臨安西邊山頭之上。地仙當即化作和尚下凡尋之。所謂‘天上一日,人間數載’,待地仙尋到之時,已經歷數年,茶盅被一名老婦認做一瓢髒舊石臼,將之棄于院中。地仙欲以金絲帶易得石臼,老婦自然欣然許之。地仙賜物待取杯走,而婦因憂臼髒則以水淨之,污水潑于後院茶樹之下。地仙不查,將取而歸天復命去,待得之時才覺,大驚,卻已無法收復仙茗,只得攜石臼返天領罰。
再說仙茗入水而流入土,附近數棵茶樹飲入天水仙茗,沾染了仙氣,日益興旺,產出的茶葉亦流香十里,聞名于世,而因其位于西湖龍井泉邊而得名龍井。
此其龍井傳說,此故事雖只是傳說,然龍井卻的確是茶中名品,茶道精細講究,適合今日之考。
再者,在下听聞姑娘自臨安來,西湖所育、龍井所澤,便是心擇龍井茶而敬汝。」
汐媛听完頗為贊賞,點頭應道︰「公子博文廣識,汐媛佩服。公子現所用龍井雖非臨安壽聖院所出,但仍是取自傳說中仙盅之遺處——落暉塢一帶。我臨安龍井有‘明前茶’與‘雨前茶’之分,請問公子如何區分,而瓷壇之中又為何種?」
「通常來說,明前茶為清明前采摘,茶女敕,芽葉色淺多白毫;雨前茶采摘與谷雨前,色綠而味濃,得季節只精華。與雨前茶茶相較,明前茶茶香豐厚,回甘較快。」胡宸宇邊解釋著邊雙手拾起茶壇仔細觀察,「此壇中茶敕淺綠、白毫明顯,由此可見,掌櫃備上的正是明前茶。」
宸宇所言絲毫不差,汐媛滿意地笑了笑,心里很是興奮,龍井為本朝新成名之茶種,除了江浙產地之外折對其大多識而不精,若非擅者更別提辨別所謂明前茶與雨前茶了。
先才她听到宸宇竟選了自己家鄉龍井,竊笑其外超凡月兌俗之貌,亦擺不月兌逢迎拍馬、使小伎倆以尋近道之心,後聞其道來龍井茶傳說,才為難其用以測其知曉多少,不期其能答出,更未曾想到其對答如流,現下汐媛已是有了偏向之心。
「請士演之,敬。」汐媛端坐,輕擺平袖做出請的動作。
「謝。」胡宸宇再次合手一拜,以示演茶之始。
宸宇連日來為演茶之便,皆身著窄袖合衫,不似之前城中所著松衫寬袖,不過亦是素衣白衫,不沾塵泥之樣。
演茶起,胡宸宇不緊不慢地拾起碗中木勺,取出適量龍井放于碗中,後用竹碾將之研碎成末。
茶士扶碗、勻力靜磨,待畢後觀之,茶粒均勻細致,堪稱上佳。
碾畢,茶士又取過小勺將茶末均勻分入各個茶盞之內,後轉以釜燒水,微沸初漾時取之入壺。
沸水畢,致此一切準備就緒。接下來便是演茶之精華所在,擊湯入盞,點茶成香。
宸宇以禮之式坐,緩提壺起,將沸水由側漸入茶盞,同時輔之以茶筅擊打茶湯,指繞腕旋,使得茶泡顯而浮于湯面。觀之,茶不發立,水乳未浹,上下透徹,雲霧漸生,茶香四溢。
且看當前,宸宇動作其美,舉手投足優雅至極。
水至半盞,筅退而改置壺于杯正上,細流水,手輕揮而吟詠道︰「尋友未果京中游」。水至盞中八分滿而佳,詠詩之聲與水同停。
以此法依次成剩下三盞,配以詩詠︰
「城外竹林閱茗幽」
「龍井龍躍天水軸」
「還請共登茶香舟」
合起來即是︰
尋友未果京中游,城外竹林閱茗幽。
龍井龍躍天水軸,還請共登茶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