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行至前,見獙獙吃得滿臉滿手都是碎末渣子,連嘴角胡須上都沾著不少,墜得胡須都往下撇。黛眉輕笑,獙獙縮了縮脖子抬頭看去,只見黛眉屈膝蹲下,獙獙直直地看著黛眉,也蹲了□子把地上的半片芙蓉餅撿起來抱在懷里,若是黛眉生氣,其至少可以保住這半片。
黛眉伸手過來,獙獙抱緊了懷里的芙蓉餅戒備地看著她,微微後退一步眼楮略是向旁瞟去,隨時準備逃跑一般。獙獙還在猶豫若是黛眉要抓它它是否應立刻逃走,沒想到黛眉卻只是給它把臉上最大的一塊碎末拿去。
獙獙愣了一下,黛眉先前說果然是它,那便是還記得它,那麼若是它想再拿一片芙蓉餅,她應也不會阻止的吧……獙獙心里這麼想著,緊緊抱著懷里的半片芙蓉餅,眼楮卻不自覺飄向了一旁的盤子。
黛眉見狀,道︰「听聞小丫頭說在院中這僻靜角落里見過老鼠,我便猜著會不會是你。在我房里翻我東西的也是你吧?」
獙獙雖是近百年歲數,然在其妖類中實在年幼,其形更似幼狐,只是若從背後看的確還是有幾分如鼠類。
此時獙獙怯怯地看了黛眉一眼又垂下眼去,滿是認錯的樣子,雖是舍不得,還是把半片芙蓉糕遞了回去。
「早知狐狸聰穎,可如你這般怕是聰穎過頭要成精了吧。」黛眉卻笑道,「我房中的糕餅,每有碎渣總是被撿得干淨,我便猜是你撿去的。然而房中糕點一直放著,你卻又只食碎渣,我才想到把它們放到這里你總可以大膽地吃了。見昨日那桂花糕你只拿了一塊,思量大約是不喜歡,今天才換了芙蓉餅過來。這些都是給你的,你若是喜歡就全都拿去吧。」
獙獙轉了轉眼珠子,歡喜地又把那半片芙蓉餅收回懷里抱著,動了動鼻子,張口道︰「多謝。」
可惜其不能幻化人形,說出的話語在黛眉听來不過是‘嗷嗷’地聲音罷了。
黛眉看獙獙喜歡芙蓉餅的樣子,也大約能夠猜出其意。此時遠處有丫頭喚黛眉,黛眉將隨身了結放到獙獙面前,「我屋里常有糕點擺放,你喜歡便直接來吃便是,我也不再偷偷放到這牆角來,否則若是院里人以為有鼠來除便麻煩了。」
外面丫鬟喚聲漸近,黛眉與獙獙說完就匆匆趕出去應了聲。本來其就是听聞寧公子要來,便要回屋換衣服,想起白日里放下的糕餅才又繞過來看一看的,如今寧公子催促了,黛眉趕緊換了衣服應去。
而獙獙看著那一包芙蓉餅喜歡的不得了,嗷嗷幾聲向黛眉道謝之後開始努力先將懷中芙蓉餅吃下。獙獙不擅以後肢行走,抱著芙蓉餅離開是完全不可。是以其稍稍解開了一點結扣之處,套在脖子上。芙蓉餅看上去不大,然而卻是實打實地重,結果獙獙一立起身子,就因為太重而差點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不得已,獙獙又連吃了好幾塊芙蓉餅,直到小肚子撐得滾圓,才勉強能夠背起那個小了許多的手帕包袱。
自此以後,獙獙便只避旁人,而在黛眉面前便甚為隨意,有時甚至伏在其窗上曬著太陽便安心睡去了,黛眉覺其可愛便由著它,還常常給其準備些點心瓜果。
後,寧書新上京趕考,黛眉含淚相送。寧書新對獙獙也算是有救命之恩,雖非主者卻仍是有恩,獙獙查其有厄運之兆,便暗中隨其上京,助其躲過了劫匪。直到寧書新安全到了京中,獙獙這才回返。
然厄運可避,福祿卻不能得,寧書新終是未中,喪氣歸鄉,便欲隨其父從商。其父仍是不允其與黛眉婚事,寧書新負氣出走,欲自起家業,黛眉傾囊相助,將多年來攢下的贖身錢和首飾都一並給了他。然而寧書新十年寒窗,只習得文墨之能,因不通其義而不得功名,如今其不知人事則難以自立,其又不懂世故遭人算計,最終賠光了所有錢財,灰頭土臉地回家認錯。
黛眉本就不敢奢望能被明媒正娶,便是妾室其也願意,然而如今,寧老爺卻連這也不允。寧書新前事受挫,不敢與父親頂撞,便與黛眉斷了往來,也絕口不提當年拿過其錢財首飾之事。黛眉傷心欲絕,日日不飾梳妝,越發憔悴起來,不復往日風采。老鴇見狀,憂其跌價,恰有城中一歸隱官員喜愛黛眉已久,黛眉本就郁郁,此人又是年事以高,更是不肯。
然對方給價頗高,比老鴇獅子大開口所要的還要高出百金,眼看黛眉不能再給飄香院掙錢,老鴇便迫其同意,黛眉抵死不從,老鴇干脆使人將其捆縛不予吃喝。
黛眉的丫鬟跑去寧家求救,沒想到寧書新狠心避而不見,丫鬟被趕了出來,沒了法子。獙獙欲帶黛眉逃走,然其房門窗緊閉,不僅房外亦有人把守,連房里都有人看著,而且樓中人來人往,便是對付了這幾人,獙獙也無法將黛眉安然帶出。又不能直接燒了房子,獙獙幾乎想破了自己的腦袋,試過了所有辦法,卻都不能成功,急得是團團轉。
最終,黛眉被迷暈送進了接人的花轎中,獙獙趁人不備也隱入轎中,然而黛眉昏睡,其力弱不能負其逃走又喚不醒她,只能上躥下跳地干著急。
幸而老鴇下藥不重,獙獙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在新房中將黛眉喚醒。此時新郎已到,雖是年老卻仍是老當益壯甚難對付,黛眉奮力反抗,獙獙不得不將其燙傷才讓黛眉得月兌。可惜動靜太大,黛眉抱著獙獙才逃出府去就被趕上了。
黛眉怕連累獙獙,將其用力投入街邊人院牆,自己就被捉走了。老翁傷勢不重,但喜愛之情已無,容不得黛眉,幸其還算寬厚也未苛責黛眉,只令人將其送回飄香院。
如此一來,黛眉惡名鬧得全城皆知,老鴇賠了一大筆錢,心中氣憤,令人毒打了黛眉一頓,又迫其賣身接客,還為羞辱其,專命其接鄉野村夫或是粗鄙之人。黛眉若是不肯,則又是一頓毒打。獙獙救黛眉不成,反而被捉,老鴇為令黛眉順從,命人當其面擊殺獙獙,黛眉苦苦哀求卻仍是見獙獙被擊中頭顱血花四濺昏死過去。
黛眉以為獙獙已死,心中生恨,假意妥協,只待伺機而動。再說老鴇令人將獙獙之尸棄于山野之中,然獙獙命大未死,只是昏迷了數日才緩緩醒來。其驅法療傷,稍有恢復便匆匆趕到飄香院去,卻只見飄香院已被熊熊烈火所包圍。
獙獙直接竄進火中,火已經燒了許久,房倒屋塌,獙獙找到黛眉的時候,其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黛眉見到獙獙又急又氣,獙獙以原形無力負其走,便幻化成了人形,邊道︰「姑、姑娘……我帶你逃出去。」
「原是狐精……」黛眉見其不懼火勢覺得其是性命無憂,這才松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你快走吧,我已經不行了。」
「我可以帶你去找大夫,若是不行,我帶你回姑逢山,我爹娘一定有法子……」獙獙急道。
「姑逢山啊……我從未听說過,不知究竟在何方……」黛眉輕嘆,漸漸連睜眼地力氣都沒有了,其輕聲道︰「若是有來生,不想再為人,便讓我也做一只狐,到時你來找我教我也修煉好不好?」
「……好。」獙獙悲道。
火勢太大,黛眉傷勢又重,獙獙已是拼盡全力終于還是沒能救下她,只保住了其尸首,獙獙將其葬在了那小溪邊的樹下。
這火一燒連燒了數日,直將整個飄香院燒得連殘垣斷壁都沒有留下,只有焦黑的一片殘渣,老鴇和一干手下都沒有逃出,連尸首都沒有尋到。飄香院逃的逃散的散,終于也再無人提起。
獙獙自感無力,回到姑逢山去努力修煉,直至百年後,其出關稍歇,其父得一火魄令其送往好友之處。送至歸去之時,獙獙便繞路去看了看當年埋下黛眉之處,再回姑逢則需過京城,忽然感到熟悉的氣息,獙獙心中猜測大約是黛眉轉世于此。其雖知如今以己之力報恩尚還不能夠,卻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
尋著那氣息,獙獙找到了張賀海家。其趴在牆上,看見張舜恆正在其小院中食用芙蓉餅,那氣息便是源自他。獙獙本是想看過了就走,可那人就在那里,令其伏于牆頭久久不願離去。百年已去,許多事已經改變,然而許多事卻一如當初。比如對那芙蓉餅的喜愛,比如對那人……
獙獙趴在牆上尋思著只待張舜恆一走,其便去盜走所有他剩下的芙蓉餅走,然不想那張舜恆卻杵著腮不知在想什麼。時間久了,獙獙四肢都有些僵硬,稍稍一動,結果就被張舜恆給發現了。
張舜恆見其盯著桌上的芙蓉餅,輕笑一聲,將芙蓉餅往前推了推,叫它過來吃。此情此景,雖然容貌聲音全不相同,然而那笑容卻恍然一如當初。獙獙像著了魔一般,躍下牆頭,一直跑到他跟前。
張舜恆並沒有前世的記憶,只是感覺這小狐狸隱隱仿佛很熟悉似地,心里透著歡喜,取了一塊芙蓉餅逗弄它。
獙獙擦了擦前爪接下芙蓉餅,張舜恆稍是一愣,突然又笑了起來︰「莫不是哪里來的小狐精?」
獙獙搖搖頭,它確實不是狐精。
獙獙抱著芙蓉餅,舌忝了舌忝嘴唇才小口地咬了下去。其本是想在那人面前保持一個有禮的模樣的,可是芙蓉餅香酥可口,思念了百年終于得食,獙獙忍不住滿足地眯起了眼楮,立刻放開了拘束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又是吃得滿臉都是。百年修煉只是令其長了些修為,那貪食的性子真是一點都沒變。
張舜恆被其這般模樣逗得笑聲連連,獙獙光顧著吃自己的,吃完了一片,還不忘伸出小舌頭舌忝舌忝自己的小爪子,又斜眼偷瞄著桌上其他。張舜恆大笑著伸手又取了遞過去,獙獙果然高興,眉開眼笑地接過去。
「該不會真是個狐精吧。」張舜恆生性風流,心道傳聞中狐精都是美人。此其本身已是可愛非常,張順很看其吃得專心,也不懼怕反倒突然湊過去在其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獙獙大驚,含在嘴里的芙蓉餅都掉了出來,突然臉上暴熱,待到明了張舜恆做了什麼的時候,其只覺一股氣血沖頭,腳下一個虛浮掉下了桌去。獙獙一急,心中隱隱有什麼浮動結果竟念錯了咒語,突然幻化成了人形……
作者有話要說︰二、二更……
一直很忙,更新不及時,抱歉~謝謝親們一直支持我!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