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東西因為太刻骨銘心,並不可能因為時光的荏苒而褪色。方雲……太久了,母親的印象在夏末如的記憶中,變得有些模糊。但她一直覺得,她的母親並沒有死,終有一天會再與之見面。而且不知為何,從半年前開始,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娘,你到底去了哪里?
山路崎嶇,道路兩旁長滿了灌木雜草,更加上前幾天下過一場大雨,之後的天氣一直陰濕,粘上泥濘的石階有些滑,因此眾人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些許。不過雨後的山林,倒是清新得很,夏末如深深了呼了口氣,有種怡然之感。
山野的氣息,樸實的樹木,突然之間,讓她想起了與韓顯廷呆過的那片山林。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已經平安的到達了塞北?
而相對于夏末如,伊晨風則是走在前面,但速度不快,或是略微有些慢,仿佛在等著某人走上來。只是那輕盈的腳步聲,一直處在他的身後,完全沒有上前的意思。就這樣,他在前,她在後,卻總是保持著一段距離,沒有放大,卻也無法縮小。
天色雖然有些黯淡,但才剛到申時,山路上時有人經過,多數是些婦孺,為丈夫,為女子虔誠祈禱。夏末如看著不遠處,一個粗布麻衣的婦人,一步一跪的向著長平寺,全部石階加起來,少說也有幾千節,女子膝蓋前的布襟已經有些磨壞。
「家有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請上天保佑,遠在塞北的丈夫能早日歸來,一家人能夠團聚……」婦人一邊叨念著,一邊跪倒在石階上叩拜,「我一定每日早晚一炷香,感謝上天……」
伊晨風走在前面,直接與婦人擦肩而過,夏末如跟在身後,見剛站起身來的婦人身子有些搖晃,趕忙上前一步扶住她,「這位夫人,你沒事吧」。
「謝謝……我沒事,還差一點,就快到了」,婦人松開夏末如的走,繼續一跪一拜的向著長平寺去。
「這位夫人,現在天下太平,我想很快你的相公就能回來。而且家中還有老人小孩要照看,還是早些回去吧。」夏末如勸慰道,繼續這麼下去,恐怕臉色不見血色的婦人,支持不到半山腰。
「突厥狼子野心,怎麼可能太平,听說不久前又打了一仗。哎……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算是個頭」,婦人哀嘆了口氣,生于亂世中,一個普通老百姓除了求神拜佛還能做什麼?不理會夏末如,繼續虔誠的跪拜。
伊晨風听到後面的動靜,側頭看了一眼,相隔不遠,婦人的話自然是听到了他的耳中。他收斂起來的眼瞳,立時變得寒澈起來。余光之中,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往夏末如看去,只是,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停留在他身上。
想不到,到了山林之中,依舊逃不開戰亂的迫害。夏末如一雙柔和的目光,瞬間變得剛毅。突厥,你給宇國百姓帶來的災難,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加倍償還。拜神嗎?老天若是真有眼,天下就不會禍事不斷。她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搖了下頭,不再多說什麼。只是人,或許都需要一個慰藉。她繞過婦人,繼續向著山上走去。
一節,兩節……夏末如踩在石階上,突然停住腳步,往山下看去。原本走過的路,早已被黑霧所湮沒,一片的昏暗。而上空,不知有多厚的濃雲正在往下壓,昏天暗地,讓她的心頭,有種憋悶的感覺……真不是一個好天氣……
「小姐,怎麼了?」跟在一旁的夏風,見夏末如停在原地,問道。
夏末如走到石階的內側,蹲來,從地上撿起一塊松散的泥塊,雙眸凝聚,似在冥想著什麼。許久,才把手中的泥塊丟掉,不過手心早已粘上了一層黃色的泥水。她心中隱隱不安,感覺這即將來臨的夜,將會很不平靜。站起身來,她對著夏風道。「這天,看來還會下雨……恐怕還會是場更大的暴風雨,我們快點上山。」
說罷,夏末如不再多言,加快腳步,擦過一個人的肩,徑直向著山上走去。而天色,也在不知覺中,變得越發的陰沉。
半山腰,長平寺前的空地上,有一棵百年,足要幾人才能抱住的大榕樹,因為一直有香火供奉著,久而久之,便被前來燒香的人當做了神樹。粗大的樹干上,飄滿了紅色的絲帶,上面應該寫著主人的心願。此時,正有幾人用綁著隻果的絲帶往榕樹上仍,說是只要能扔到樹干上,願望便能事實。
夏末如看了一眼,正準備走過去之時,一塊紅色的絲巾,不偏不倚的落在她前面的地上。她沒有動手,夏風倒是先撿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丟的絲帶,居然從樹上飄了下來……」
「夏風,怎麼了」,夏末如見夏風話到一半,又停了下來,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她接過絲帶,往上面看去,原本的紅色因為風吹日曬,漸漸被洗掉,上面的字,也變得有些模糊。但她的心,卻不由深深的抽搐了下。
「希望爹能早日找到娘,一家人團團圓圓……」幾個字娟秀,卻寫得有些歪斜。那是夏末如八歲那年同父親一起來長平寺時寫的,那時的她,與其他人的想法一樣,天真的以為只要把願望寫在絲帶上,扔上樹,老天就會幫她實現願望。可最後,爹死了,娘依舊沒有找到。絲帶,不過只是絲帶而已。
「小姐,你沒事吧」,夏風見夏末如站立在原地,有些失神,擔心的問道。
「沒有,進去吧」,夏末如輕閉了下雙眼,松手,一根淡色的絲帶從她的手中飄飛而去。誰也不知道,它最終會落在哪里,或是直接被這滿山的黃土所掩埋。然後,她擦過大榕樹,向著長平寺的方向走去。
而她身後幾個年輕的女子,還在費勁的扔著手中的絲帶。「我就不信,扔不上去……」
「紫煙,算了,注定了你與宏公子無緣」,一旁的另一個女子勸說道。
「緣分是自己爭取的」,被稱作紫煙的女子,認真的看著榕樹,向準了樹干分叉處的凹槽出,用力拽出手中綁著隻果的絲帶,「咚」一聲,居然真的落在了樹上。「看到了吧,我就知道,自己一定行。」
「夏風,你剛才有听到什麼聲音嗎?」。夏末如回轉過頭,剛才的兩個女子已經離開了,她若有所思的看向榕樹上的凹槽位置,「就是那里,‘咚’,好像是金屬發出的聲音。」
「小姐,不過是隻果砸在樹上,哪里會有金屬的聲音……你一定是听錯了。天差不多要黑了,我們還是先會寺廟中歇息,明天還得忙著拜祭伊二少爺的事。」夏風總覺的今天的夏末如,神色有些恍惚。
「是嗎?」。難道是因為心境紊亂,才讓她變得那麼敏感?夏末如不確定的應了句,然後一腳跨進長平寺的門檻。回頭,身後只剩下一個婆娑的樹影,還有一個被枝干遮蔽的凹槽。暗色縈繞在四周,透發著詭異的氣息,仿佛有什麼秘密,隱藏在那里。
長平寺門前,已經沒有了夏末如的身影,而大榕樹邊,卻站著一個人,伊晨風。不知是老天有意,還是冥冥中有什麼東西牽引著他們。她扔掉的那根絲帶,飄上天空,最終掉在了他的跟前。
那場災難,受到傷害不僅僅只有他,她,也同時失去了母親。可為什麼,他卻看不見她的痛苦,只記住了那些沒有意義的仇恨?……伊晨風閉緊眼,神色很是痛苦,然後把絲帶折好,放進了袖中。
長平寺的前院擺放著一個銅制方形大鼎,插在上面的香還在徐徐燃燒著,正對過去的大殿中,是一尊彌勒佛石像和擺于四周的十八羅漢。而左邊是僧人住的廂房,右邊則是為客人準備的廂房。
夏末如走進大殿中,跪于蒲團上,虔誠的叩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對著一旁的小沙彌問道,「小師傅,敢問忘空主持現在在何處?」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方丈現在正在禪房中參道」。小沙彌雙手合十,客氣的回道。
「謝謝……」夏末如本來還想要再問些什麼,但這陰暗的天色,低沉沉的,實在讓她有些不舒服。道謝之後,便離開了大殿,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廂房。
外面的風漸漸大起來,不得已,夏末如把房間里的窗戶關上。卻依舊有些涼風,透過縫隙吹進來,讓桌上點燃的蠟燭,左右搖擺著。
閉目,夏末如的心緒有些煩亂。她安靜的坐著,腦海中在想著很多的事情。觸景傷情,多數是有關母親的記憶,記憶雖然久遠,思念卻無法言喻的濃厚。久久的,她糾纏在過往的片段中,無疑,那些灰色的畫面中,也有著那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