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蘇麻拉青往後退去,跪倒在拖雷達的尸身旁,淚落盡,平靜的臉龐卻更顯淒楚。「達兒,對不起,一切都是母後的錯……」
蘇麻拉青帶著拖雷達的尸體走了,而蘇冰卻什麼也沒有留下。韓顯廷抱起夏末如,眼瞳中被一層厚厚的黑色附著,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一場慘烈,而又令人心酸的苦戰,就此結束……
魔音陣毀了,蘇冰與拖雷達死了,翌日,突厥的軍隊全部撤退,塞北的戰事算是徹底結束了。其間,還發生了那麼一小段的插曲,獨有夏末如不知道,那就是當年帥印失蹤的真相。
不過那些,甚至是她的母親,對于夏末如而言,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蘇麻拉青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善戰,十六歲那年嫁給突厥大汗,誕下一子之後,繼續過著戎馬生涯的日子。而一切的轉折點,就是在一次與宇國的交戰中重傷失憶,陰差陽錯的成為了夏冠英的妻子,還有夏末如與夏千少的母親。
平靜的過了五年,在帥印爭奪戰之前,蘇麻拉青恢復了記憶。有過掙扎,有過猶豫,可她最終還是盜走了帥印,因為愧疚,所以沒有把它帶回突厥。
或許會覺得很可笑,重新回到突厥的蘇麻拉青,竟然把在宇國呆過的五年時間中發生的事,徹底的忘得干干淨淨,為了她的野心,繼續與宇國征戰。
伊鴻翔被困土城之時,夏冠英為何會突然改道,就是因為中途遇到了蘇麻拉青,一切的緣,皆是一切的錯。
記憶是人的一部分,失去了,總有一天會回來。錄天算的一句話,破開了蘇麻拉青封印的記憶。二十幾年來,她一直想要爭霸天下,殊不知是在逼著自己的兩對兒女相互殘殺……
萬念俱灰,如此不堪的凡塵,她還有何面目再活下去。安葬了拖雷達與拖雷雅之後,蘇麻拉青獨自待在營帳中,一根白綾朝著半空中拋去。她踩在椅子上,在白綾的兩頭打了個死結,頭緩緩的朝著那個套索里伸去。
「啊……快來人……」「太後,您為何如此想不開……」伺候的女婢進到營帳中,剛好瞧見蘇麻拉青踢翻椅子,驚恐的喊叫之後,從營帳外沖進來很多人。
「女乃女乃……潛兒已經沒有爹了,不能再沒有您……您放心,等潛兒長大之後,一定替爹和姑姑報仇,然後陪您一起看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拖穆潛帶著桑音,緊緊抓著蘇麻拉青的手,稚女敕的表情中,透發著不該屬于這個年紀的堅定與仇恨。
「只要有潛兒在,哪里的天都一樣……潛兒,我們一起回到故土上,太久了,女乃女乃好想回家……」蘇麻拉青緊緊的抱住拖穆潛,她若是走了,這個孩子要怎麼辦。此生造的孽實在太深,唯有用下輩子,再下輩子去償還了。
騎在馬背上,離別前,蘇麻拉青深深的朝著土城的方向看去,沒有野心,沒有侵略,唯有深深的愧疚與思念。孩子,一切都是娘的錯……
戰爭結束了,原本應該是齊相慶祝的事,但土城中的人,誰也高興不起來。整個軍營之中,到處掛滿了白布,這場勝利是用伊晨風的性命換來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沒有尸體,隨著魔音陣的爆破,有關伊晨風的一切消失得徹徹底底,就還只剩下些他平日所用的物品。
翌日,夏末如醒來之後,便來到了伊晨風所住的那座營帳。里面的擺設很簡單,唯有一床輕薄的被褥,一套座椅,還有上面摞著的一沓兵書,冷冷清清的。連個取暖的炭爐都沒有。
夏末如痛苦的看著里面的一切,最終目光落在一本泛黃的兵書上,《鬼谷子兵法》,那是她的兵書,上面還密密麻麻的留著她的筆跡。書被重新裝訂了一遍,每一頁都被壓得很平……她小心的翻著,一張紙片從書的夾縫中落了下去。
被展開的紙片上,畫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少年,俊朗、灑月兌。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夏末如偷偷的畫了伊晨風的畫像,卻被伊鴻翔發現,還被奚落了一遍。之後,悶悶不樂的她順手就把畫紙丟在了石桌上。她一直以為它應該被下人打掃掉了,卻不想……
錄天算住的宅院中,韓顯廷往碗中倒滿清酒,一飲而盡。
「那天的事,不是任何人的錯,你也別再責備自己。再說了,當時的情形,不是你死就是他亡……」錄天算奪過韓顯廷的碗,苦心的勸說道。若要有錯,那都得怨頭頂上的那方天。
「可我親手殺了他哥哥……你說,以後要怎麼面對她……」不管他們之間有多大的恨,都是親兄妹。韓顯廷心中苦痛,直接把整壇子的酒往肚子里灌。
錄天算沉默不語,仰望天際的雙眼有幾絲的抽痛,那一次他真的覺得,掌握天機是件多痛苦的事,因為不經意之間,他看到了不久之後的令一副畫面……錄天算沒再勸酒,而是重新把碗還給韓顯廷,然後從地上拿起另一壇子的酒,把自己的碗也倒滿,醉了未嘗不是件好事。
那一夜,韓顯廷應該醉了,就連錄天算是什麼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依稀記得他臨走前對含糊說的幾句話。「守在她的身邊,再對她好點……」
清醒之後,韓顯廷發現手中拿著一個錦盒,他打開,里面放著的是一顆雪蓮色的珠子,一層氤氳的寒氣環繞在四周,看起來很美,卻太過冰涼。那時的他,是不知道那顆珠子有什麼作用,可等知道了,他恨不得親手殺了錄天算,更或者是毀滅整個世間。
兩日之後,夏末如的傷勢基本上恢復,她把伊晨風的遺物搬上馬車,開始了回梁宇的行程。
「對不起……」韓顯廷握緊夏末如的手,三個字,夾雜著千絲萬縷的情緒在其中。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說過,喜歡看你笑。」夏末如伸手抹平韓顯廷蹙起來的雙眉,然後揉在他的嘴角,彎起一個滑稽的笑容。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夏末如唯一覺得遺憾的,就是沒能親口告訴伊晨風,她很早之前就已經不怨他了。
「那你也笑一個……」韓顯廷雙手捏在夏末如的臉上,突然之間哈哈哈的大笑起來,這樣的情景,多像那時在山林中隱居的那幾天。
「等辦完伊晨風的喪事,我就陪你去甘田縣,然後再去找我哥……」馬車緩緩的駛出,里面傳出夏末如輕快的聲音,現在回去,應該還來得及看春天的桃花。
「好……」
可是,在梁宇等待夏末如的,真的會是她所期盼的寧靜嗎?
馬車駛出後不久,在它原來的位置濺起了一層濃霧,迷蒙之中,里面似乎有個淡淡的身影,遠遠的注視著夏末如的離開……
乾離城繼位之後,減免苛捐雜稅,興科舉制度,四海升平,幾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宇國已是欣欣向榮的一副景象。民間除了歌頌皇帝盛名,亦不乏對輔佐大臣齊環笙的議論,但多數是嫉惡如仇、執法嚴明之類的美言。听到路邊老人,或是婦人的閑話家常,夏末如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十日之後,夏末如回到梁宇,在夏府稍稍休整了兩天。其間,她回了趟伊府,把伊晨風以前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準備幫他立一座衣冠冢,而地點就是長平寺。她還交代夏鐘把夏冠英的墳一齊遷去那里,一家人,應該守在一起才對。
回梁宇後的第三天,夏末如整裝待發欲要趕往長平寺,宮里卻突然傳來聖旨,要她進宮面聖。
進宮,夏末如第一反應就是乾離城,要離開了,或許將來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也應該和他打個招呼。沒有想太多,她獨自進到宮中,卻想不到,一個險惡的陷阱正在等著她的到來。
進宮的次數不多,但夏末如對皇宮的印象卻比常人要深太多,因為每一次進到這里,都是驚心動魄。而這一次,亦是如此,只是她尚未察覺到暗處,已有一雙眼楮緊緊的盯著她。
即使是換了皇帝,但凡皇宮或許都是這樣,金碧輝煌,到處透發著奢靡的氣息。她看著熟悉的景致,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引路的太監沒有把夏末如帶進勤政殿,而是朝著後花園的方向去,她有些疑惑,開口問道。「公公,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馬上就到了……」太監甩了甩浮塵,畢恭畢敬,語氣倒是十分的客氣,卻沒有正面回答夏末如的問題。
而與此同時,一雙黑色的大手伸向了韓顯廷。
夏末如走後不久,一個小孩送了封信給韓顯廷。
「顯廷,當年的事全都是大哥的錯,現在大哥染一身的疾病,也算得上是老天的報應。大夫說大哥剩下的日子不長了,人之將死,覺得一生中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若是有生之年,不能當面跟你說聲對不起,大哥一定會死不瞑目……韓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