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無緣,三千大千世界,十萬菩提眾生,怎麼單單與你相見?若說有緣,這燈花百結之後,只有灰燼,沒有復燃。三尺深雪,一夜月光,至此無語!——祭伊晨風。
若不是韓顯廷的中途出現,不論是傷,或是痛,夏末如心中有的應該只會是伊晨風一個人。只是對于一些人而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是如此的虛幻而又難以實現。
很多的畫片,因歲月的洗禮而變得陳舊而又蒼白,她卻記得很深刻,因為里面有他。
似乎很多的事情都發生在冬季,那一年,夏末如四歲,雪女敕的臉蛋,小小的人兒跟個瓷娃般。記不清具體是什麼原因,她爬上了院中的老梅花樹,一只手握著一支梅花,另一只手牢牢的抱住粗大的枝干。
「末如,別怕,閉上眼楮往下跳就可以了……」樹下站著一個白衣少年,明媚的臉龐,如二月旭陽的溫暖。伊晨風蹙著眉頭,對著樹上的夏末如說道。
「可是……好高……」夏末如半閉著眼,怯弱的往下看了一眼又馬上抬頭。而她露在外面的手與臉龐,此刻已經被寒冷的空氣凍得通紅。
「放心,我一定會接住你……」夏末如腳下細小的樹枝開始出現斷痕,發出吱吱吱的聲響,伊晨風心中緊張,卻是盡量保持沉穩的說道。
夏末如閉上眼,抿著個小嘴,手一松整個人便向著地面墜去。因為害怕,眼淚止不住的朝著眼眶外涌出,可一顆眼淚還未從臉頰上滑落,已經掉進了一個不結實,卻很溫暖的懷抱。
「以後想要梅花,讓我幫你摘就好了。」伊晨風幫夏末如擦掉她眼邊懸著的眼淚,把她的一雙小手放進自己的手心來回的揉搓。表情看似嚴肅,卻是滿含著關切之意。
而原本抓在夏末如手中的一支梅花,在她下墜的時候月兌落。漸散的花瓣,落于鋪了一層白雪的地面上,溶為一體。
「晨風哥哥,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爹……」剛才還渾身哆嗦的夏末如,等站到地面上之後,立時又精神了起來。她一雙靈動的眼珠朝著四處瞧去,還好沒有其他人。
「我可以不跟你爹說,但以後絕對不可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伊晨風一邊說著一邊朝著上方的滿樹梅花看去,他身手敏捷的躍上大樹,從中摘下一支開得最艷的梅花。重新回到地面後,他把梅花放進夏末如的手中。
「嗯……」夏末如咯咯的笑著,如畫眉聲音的悅耳。
談完公務的夏冠英與伊天從書房中走出,剛才停歇一會的天,又再度飄起了片片的雪花,落在院中夏末如的發梢,還有伊晨風的肩頭。雪地中兩個稚女敕的孩子,絕對是那年冬天里最美的景致。
「冠英,你看晨風與末如感情那麼好,不如我們給他們定個女圭女圭親……」
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夏末如循著聲源望過去,是自己的父親。隱約之間她听到一句對話,但不是很明白,對著伊晨風問道。「伊伯伯剛才好像在說什麼女圭女圭親,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長大以後,我娶你為妻……」
「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樣嗎?」。年紀太小,很多事情夏末如都懵懵懂懂,她一雙圓圓的眼珠轉啊轉,然後再問道。
「嗯……」雪越下越大,伊晨風牽住夏末如的手,朝著夏冠英與伊天的方向走去。
「晨風哥哥,以後我要做你的妻子,那樣,你就會一輩子像這樣疼我了……」夏末如抓緊了伊晨風的手,甜甜的笑著……
那一年,夏末如五歲,夏千少身體虛弱,反復發病。她無意中听說無根之水有養生之效,居然獨自一人偷偷的跑到城郊的後山。
她不知道山中的夜是那樣的寒,僅僅只帶了一只裝水的竹樓。黑茫茫的夜,寒風襲在她瘦弱的身子上,她瑟瑟的顫抖著,獨自蜷縮在山中的一角。黎明前的黑暗,永遠是最漫長的,因為不知光明何時才會到來。
從下午開始,一整夜不見夏末如的蹤影,夏府中早已是一團混亂。
「冠英,找到末如了沒有?」夏末如的母親方雲,也就是蘇麻拉青,一臉的擔憂。見夏冠英從府外進來,快步走上去焦急的問道。
夏冠英搖了搖頭,梁宇城中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實在想不到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究竟還能跑到哪里去。一支支火把點亮了夏府,而遠處的天空,卻是欲黑一片。
「對了,晨風那孩子呢?」得到消息的伊天過來幫忙,伊晨風則一直跟在夏冠英的身後,這會卻不見了人影。夏冠英往四下尋了一片,眉宇皺得比之前更重。
婆娑的樹影中,有個白影在里面快速的穿行,聲音焦灼的喊著。「末如……末如……」空曠的山林一邊又一邊回響著焦灼的聲音,卻不見有人回答。
「末如……末如……快醒醒……快醒醒……」當伊晨風發現夏末如時,她整個人縮成一團,臉龐和眉梢都附上了一層薄冰。他扶起她時,觸手的感覺唯有兩個字,冰寒。
伊晨風月兌下自己的厚衣裹在夏末如身上,他顧不得濕重的寒氣,在附近找了些干燥的木材,熊熊大火在蒙蒙亮的天空下點燃,發出 里啪啦的聲響。可即使這樣,伊晨風還是不住的往火堆上加材,而夏末如則倚在他的肩頭。
「晨風哥哥,為什麼每次最先找到我的都是你……」終于清醒過來的夏末如,第一反應就是懷中抱著的竹簍,還有安然無事。或是因為一夜的露水,使她著涼的原因,她挽著伊晨風的手臂,兩人靠得很近。
「還冷不冷……」伊晨風沒有答,堅韌的眉宇不經意間流淌出幾許倦意,他伸出一只手模在夏末如的額頭,觸感很冰,一定是受了寒。
辰時,此時的天慢慢亮堂起來,山澗草尖上蓋了一層厚厚的露水。剛才還偎依在伊晨風肩頭的夏末如,看著那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眼中流連著靈動的光澤。她站起身,打開竹簍的塞子,就準備去接露水。
「我們回去……」伊晨風擔心夏末如的身子拖久了,可能受不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竹簍說道。
「但是……」前一刻還安穩站著的夏末如,才吐出兩個字就覺頭重腳輕,眼中的大地在不停的轉,可卻她絕強的站著。
「你呆在這里別動,我很快回來……」就是為了那些露水嗎?伊晨風扶著夏末如坐下,動作很輕,但口氣強硬,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然後他走到不遠處,快速的用竹簍收集露水。
伊晨風的背不是很寬厚,很在夏末如的心中總覺得很踏實,之前的害怕也頓然消失。休息了片刻,她精神恢復了少許,然後執拗的抓著一個問題不放。「你還沒回答,為什麼每次最先找到我的都是你……」
「你老實點,要不然從背上摔下來,我可不理你……」伊晨風還是沒有回答,認真的留意著腳下,盡量走一些平坦的路……
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伊晨風,四歲?五歲?……夏末如不清楚。可就是喜歡粘著他,跟在他的背後,找他說話。她拒絕韓顯廷的時候曾經說過,「我的心,已經放在他的身上,若是有一天選擇放棄,那就說明,心已經死了。」她就這樣執著的喜歡了伊晨風十幾年,直至傷得片體磷傷,心力交瘁。
若不是因為那場巨變,若一切可以重來,她和他的結局還會這樣嗎?只是沒有假如,沒有如果,所有的傷害都不可以回頭。當韓顯廷闖進她的生命,伊晨風摔壞她的舊琴……她那雙瘦弱的臂膀,到底能支撐多大的重量?
而後,她被逼著離開了伊府,與一個一直喜歡了十幾年的人,至此夫妻成末路,還有什麼是比這更讓人覺得淒涼的事。
可為何,一定要用死來結束一切?
「放開我……快放開我……他還在里面……」看著散亂的濃雲全往魔音陣中濃縮,變成逾黑的一團。那時的夏末如是那樣的無力,與無助。她真的,真的不怨恨任何人。
田園上的天有點陰,山澗的風有點寒。此時的梁宇,應該已經開始下雪了吧,白茫茫的一片,和滿樹的梅花一樣。可那樣純淨的白色,究竟算是美,還是淒楚?
山腰上,並排立著三塊墓碑。夏末如側身對著伊晨風的墓碑,眼眸凝望著遠處的天空,渾濁的灰雲在不斷的變化著,而映在她眼中的唯有淺淺的水印,帶點黯然,又帶一點期冀。
「若有來世,希望我們都能生在尋常人的家中……」
「眼楮怎麼紅了……」半個時辰之後,韓顯廷左手提著一個竹樓,一個人走到了山頂上。夏末如轉身,他剛好看到她眼中的一片紅暈。
「可能是沙子不小心進了眼楮……」夏末如用手揉搓了下雙眼,一滴淚沿著她的指尖,滑進了她的手心。
風吹拂了起來,卻一點也不寒,夏末如肩並肩的與韓顯廷走下山。而藍藍的天際,似乎幻化出一個人影,亦有一抹溫暖的笑懸掛在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