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造地設 正文 上 12、新年

作者 ︰ 三千界

三十四號桌果然坐著一個男人,面朝樓梯口,見簡丹隨服務員上來,笑了笑;待看到孫興華也同來,面露訝然,不過很快斂去。

這就是呂一鳴了?

簡丹回了他一頷首,禮節性地微微一笑。

二對二的四人座,呂一鳴的大衣搭在內側,他自己坐在外側,身著深靛色調的休閑羊毛衫,以此修飾了自己的啤酒肚。

或許由于用腦厲害,呂一鳴前額半禿。他也沒遮掩,干脆就把頭發往後梳理,露出寬闊飽滿的額頭來,倒也自有一種知性風度,加上氣質儒雅,形象並不能算壞。

只是,大概項目工期關系,呂一鳴眼下有青影,面色不大好。

這個男人,當初為什麼那麼不懂事?

還是說,那會兒年少得意,一帆風順,又因為重男輕女的觀念在心底里十分深刻,結果便把妻子懷上女兒而非兒子當成了人生的重大挫折?

而到了現在,被生活打磨過了,才算是明白了?

簡丹以自己的百年經驗推測,覺得很有可能。人生總有起落,每個人都有的。而年少得志者,自命不凡,這就免不了造成悲劇。

當然悲劇之後,或許也會有喜劇。起起伏伏嘛。

但在悲劇里背道而馳的人與人,他們之間,卻已經永遠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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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零下十來度;室內供暖,二十來度。所以,入座前,大家都先月兌外套。

簡丹將外套掛在身後沙發背上,坐到了里側。孫興華也是一樣。

呂一鳴跟孫興華點了個頭,孫興華回了一頷首。這兩人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只不過,呂一鳴意外之下,難免有點尷尬,孫興華之前听了簡丹那一番坦直之言,這會兒倒放開了。

服務員放下菜單,呂一鳴將菜單推向對面兩人︰「喝什麼?」

簡丹並不客套,隨手翻了翻︰「紅茶吧。」

呂一鳴又道︰「不點個蛋糕?」

簡丹一搖頭︰「不餓,不了。」問孫興華︰「啤酒好吧?這兒有。」這兒說是咖啡廳,其實不止咖啡,連午餐都有,牛排鐵板燒之類。中式的茶,西式的咖啡,各色軟飲料,中西經典點心。

孫興華搖頭︰「跟你一樣好了。」

簡丹就對服務員道︰「兩個紅茶。」把菜單推還給了呂一鳴。

差別待遇!

呂一鳴有點無趣,看了看菜單︰「就來杯藍山吧。」

藍山?

牙買加那個地區海拔一千八百以上的地里,種出來的藍山?被日本人掌握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藍山?

且不論這店里的藍山咖啡是正宗,還是調制的,光說你那舌頭——嘗得出來?

牛嚼牡丹!

所以簡丹便看了呂一鳴一眼,略放緩了語速,仔細問︰「您喜歡那個?」

呂一鳴點頭,看了看孫興華,又補充了一句︰「味道不錯。」

簡丹心底好笑︰「我听說最好的藍山咖啡,值得專門空出時間來細品。我們這會兒一邊說話一邊喝,那就大大浪費了。」

呂一鳴一怔。孫興華倒是知道簡丹為何如此,沒說話,只看了看呂一鳴。呂一鳴很快找回了他的舌頭︰「這外面店里的,反正是假貨。」

那還味道不錯?

那還點來喝?

一個常理是,嘗過了好肉滋味的人,寧可吃爛魚,不願吃爛肉。

肯吃爛肉的人,要麼根本沒吃到過好肉,要麼沒嘗懂好肉的滋味,再不就是沒有爛魚而被迫將就。

呂一鳴顯然不是最後一種。

還有,藍山咖啡雖然數量有限,但其特色風味,倒的確可以用其它咖啡豆調制出來——這不叫「假貨」!

喝調制的,樂趣在于過程,長處在于風味細節隨心所欲,能夠徹底契合自己的心意;喝正宗的,樂趣在于優越感,長處在于風格經典雋永。

至于哪個便宜,還真不好說。

簡丹上輩子第一任情人,叫歐寧,最喜歡咖啡、茶和糕點——其實就是下午茶。

兩人同居時,一旦拌嘴,簡丹就會用歐寧的藏品,「即興發揮」,自己現磨一壺咖啡。後果就是歐寧肉疼得要死,為了保住他的咖啡豆,只好跟簡丹服軟。

可惜,總有些矛盾,涉及立場的矛盾,是犧牲再多的咖啡豆,也無法調和的……

分道揚鑣的時候,兩人私人關系倒還友好。所以簡丹送了歐寧一大包藍山珍珠豆,精品中的精品。

而很久以後,簡丹才知道,歐寧在他們分手後,就不再收集咖啡豆了;等到原先那些存貨用完以後,他也不再自己調制咖啡了。

與歐寧恰恰相反,簡丹在此前並不嗜好咖啡,之後卻喜歡上了藍山。

那種帶酸的清恬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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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丹的咖啡知識,正是從歐寧那兒漸漸得來的。而通過歐寧,簡丹還認識了一小堆咖啡迷。所以簡丹知道,真正喜歡咖啡、懂得咖啡的人,對待咖啡,是怎麼樣的態度。

也所以,簡丹至此已經毫不可惜,不可惜自己與這個叫呂一鳴的男人沒有父女之緣。

因此簡丹並未沒再追問,只點了點頭︰「這樣。」

呂一鳴對著簡丹的目光,不知為何有點不適︰「你外向多了。」

簡丹一笑︰「我知道。」

呂一鳴點點頭︰「挺好。」

簡丹「嗯」了一聲。

孫興華看看簡丹,見簡丹沒有提及車禍的意思,也沒開口——這事兒簡芳並未打電話與呂一鳴說。事發當時,沒想到;事情過去後,就沒必要打了,也不想打了。

結果,一張桌子,三個人,卻沉默了。

還好這會兒,樓梯那兒傳來了腳步聲——服務員端了東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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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丹加了牛女乃,沒加糖。孫興華倒是女乃糖都加了些。呂一鳴呷了口咖啡。

三人一時間依然無言。幸而有了飲料在,不像剛才那麼尷尬。

孫興華喝了幾口茶,前後看了看,拿了外套起了身︰「洗手間在一樓吧,我去一下。」

呂一鳴巴不得,當然點頭。簡丹則好笑,很自然就問︰「爸,那你拿外套干嘛?」語帶調侃。

呂一鳴愕然。孫興華回頭跟簡丹解釋︰「順便門口抽根煙。」依舊拿了外套,走了;走到樓梯口那兒,忍不住笑了,搖搖頭加快腳步下去了。

孫興華煙癮不大。夜班車時提神,偶爾點一根,家里並不抽。

所以簡丹更好笑了,轉回頭來,也沒解釋什麼,只是喝紅茶。

呂一鳴從包里取出一個盒子,推給簡丹︰「對了,這個給你。新年禮物。」

是個MP3,索尼的。

「您也新年快樂。」簡丹把盒子推了回去︰「謝謝。不過,听音樂的機子,我有。用慣了的。再說高三了,很少有時間用得著。這個就留給您兒子吧。」

磁帶機與MP3棒在簡丹眼里,還真沒有哪個更高級一點——都是老古董!

呂一鳴不知說什麼︰「你……變了很多。」

簡丹一笑置之,听他不曾有後文,便問︰「家里都好吧?」

呂一鳴能說什麼︰「還行。你們呢?成績怎麼樣?」

「不錯。都不錯。」簡丹一笑。

又是一陣沉默。

兩人各喝各的。

然後呂一鳴看了下手表——他倒也不是想知道時間,他只是無話可說。

簡丹當即抓住了這個小機會,拿過了外套︰「要是您沒什麼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

呂一鳴想問「不再坐一會兒」,可眼見簡丹動作利落堅決,呂一鳴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心中索然,只得揮揮手。

簡丹跟呂一鳴微笑點了個頭,起了身。

呂一鳴目送簡丹走去、消失在樓梯口,有一點迷惘,更多的卻是茫然與無措。

簡丹不知為什麼,一下子長大了。以前的埋怨委屈,今天只剩一點風清雲淡的疏離與冷漠。以前的內向焦慮,今天卻被開朗從容所代替。

以前,簡丹說「你」、說「弟弟他」,今天,簡丹說「您」、「您兒子」。

以前,簡丹看見了他,不想笑,並不會特地笑;見了禮物,如果喜歡,笑起來,那是真的笑;今天,簡丹對著他,微笑不缺,卻完全是禮節性的。

別的,好像還有些別的什麼,對他的態度上的,呂一鳴說不清楚。

以前,簡丹對他還是頗有幾分孺慕,而今天……

又或許,他只是不願意弄清楚。

他清楚的是,他是徹底失去這個女兒了。

打個電話,簡丹有空,或許依然會應邀。

可是,他已經失去了這個女兒了。

當年那個引產,到底不曾去做。可是在十八年之後,那個提議——只是提議!——最終還是令他一步步失去了這個女兒……

這輩子唯一的親生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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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興華直接在樓下閑坐,見了簡丹,抓過一旁的外套穿上。

父女倆相視一笑,出門回家。

大年三十近了,什麼店都貼紅掛彩,好些店還年終打折,牌子寫得大大的,生怕大家看不見。走在街上左右看,瞧著就頗為熱鬧。

這一天簡丹回到家,照常干活兒去了。

倒是孫興華,去了廚房里,跟在簡芳後面,打打下手,干干刀工之類的力氣活,說了不少話。

孫興華其實也會做飯,簡芳有課他沒班的時候,就是他下廚。只不過,連孫興華自己也覺得簡芳做的菜更好吃。所以,這大過年的,他也就只能打打下手啦!

夫妻倆灌了五六斤臘腸,直接掛窗外,都不用冰箱。

簡丹忙到五點半收工,肚子也餓了。簡丹出來客廳里,盡情伸了個懶腰,探頭瞅瞅廚房里,莞爾一樂,也不去打擾他們,抓了個紅富士隻果,瞧瞧太大,「嚓」一下掰成兩半,啃了一半吃了︰先墊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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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這一天。

晚上九點五十二分,成都軍區的老營里。

熄燈前短暫的閑暇,被一陣凌厲的哨響所打破。

是集合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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