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醫院檢查時的事。
簡芳都到最後這幾周了,去胎檢時,醫生也不管「不能說男女」這一條了。而不知怎麼地,簡芳今天突然心血來潮,問了一問,那醫生就說了,是個兒子。
簡芳很高興,她兒女雙全了可孫興華反倒有點發怯。
說實話,孫興華農村里出來的,小時候耳濡目染,兩者任選,他自然要個兒子;可既然不能選,這自己的孩子,女兒當然一樣疼,哪里會舍得虧待。
況且,他大哥家那大佷子……
——那可真是個小霸王
小小年紀,吃喝嫖賭就差倒數第二樣兒了一不高興,掄著個木頭衣架都敢招呼他這親叔叔
所以啊,可見兒子不好養若是他們家也養出那麼一個兒子,還怎麼過日子啊?
為了這個,孫興華犯愁了。
結果還是簡芳問清楚了,忍著笑安慰孫興華,說小孩都是大人養的。俗話說「三歲看老」,可小孩怎麼長到三歲的?還不是大人一天一天帶出來的。
大人怎麼養活,小孩就長成什麼樣。
孫興華想想也是,可他還是忍不住要擔憂……
……
簡丹此時一听,立即就樂了,跟著勸了幾句,又湊到簡芳身邊去、用正常音量與簡芳咬耳朵︰「听說過婚前綜合癥,沒听說過還有‘當爸爸綜合癥’的」說話間 了孫興華、假模假樣大嘆一聲,「不過——都這把年紀了,從頭開始學著當爹……說真的,也實在很不容易啊」
母女兩個都笑了。
孫興華也好笑,連連搖頭︰「你們就二對一吧你們」頓了頓,找出了幾句來反駁,「什麼叫‘這把年紀’了?我哪里老了沒看人家青年企業家都是四十好幾的嗎?我好歹比他們小上兩歲」
簡丹立馬應和,一臉誠懇︰「那是那是,爸你還是大好青年哈」
這話說完,母女兩個笑得更厲害了。簡丹東倒西歪地樂︰「爸,你口才變好了?跟我學的吧」簡芳笑得腰上軟了,整個兒靠在沙發里︰「什麼話,沒大沒小」
孫興華倒是很高興,簡丹只不過打趣他幾句,有什麼不行?比以前那一禮拜說不上兩句話的時候,好得多了去了所以他也樂得不行。
而這一頓樂完,孫興華心下亂七八糟的緊張與憂慮,隨之消失得差不多了。
次日九月九號是星期五,簡丹約請劉澄紅喝茶。
劉澄紅心里美呢,「媳婦兒茶」哎
其實過年那會兒見過一次之後,她就想與簡丹多踫踫面了,左右她平時也沒什麼事。只不過,因為簡丹年紀小、議婚尚早,劉澄紅擔心令簡丹感到拘束、甚至反感,把簡丹嚇跑了,才沒提這個話——去年臘月里那頓飯,她對簡丹是滿意,但她也瞧著清楚呢︰這麼年輕一小姑娘,平日里肯定不是那個模樣兒
那是把他們當大貴客呢
正襟危坐
那滋味,輕松得了嗎?
所以簡丹今天主動一請,還選了離唐勁家近的地方,劉澄紅感嘆簡丹體貼,高高興興就出來了,連姐妹淘說好的逛街活動都推遲了。
……
落地大玻璃擋住了秋日的余熱,將外面塵土飛揚的街道隔成了窗景。重紅窗簾拉上了一半,擋住了大部分曝曬;白紗窗簾又多拉了幾寸,隨著空調的氣流微微而動。
一尺多寬的明亮陽光從中間進來,落在棕色的木桌上,照著在茶壺里重新綻放的杭白菊。
簡丹將東西與劉澄紅交代清楚,又把那邊的情況細細介紹給劉澄紅听。
劉澄紅起先還擔心離得太遠影響感情,等到她一听簡丹說那邊學生自由度大、一旦唐勁休假就能預先回來,劉澄紅便放心了——確切而言,也不能叫「放心」,而是「找不出更好的」了。
因為歸根究底,哪怕簡丹這一去得好幾年才回來,她也沒理由表示反對——哦,自己兒子一年回家一趟,人家好好的小姑娘,也是娘生的爹養的,憑什麼空等著、不能去念書?
所以劉澄紅喝著茶暗嘆了一口氣,在心底里將兒子罵了個狗血噴頭,又把老子也狠狠怨了一通
好在簡丹今天戴著戒指,她還特地用左手去端茶了……她是沒搞過情報,可她好歹認識一串兒情報官
劉澄紅見了,心里總算好受了一些,忍不住笑了,少不了問一回簡丹什麼時候買的;一听居然是寒假里的事,當即把唐勁狠狠埋汰了一通
結果她一時間就沒想起來問那戒指多少錢。
簡丹听著、應和著,想想唐勁若是被他老媽這個樣子嘮叨「敗家」,實在怪可憐的——關鍵是,她又看不到現場這就沒吭聲。
然後劉澄紅忽然意識到對面不是自己兒子,話頭一頓一轉,開始叮囑起簡丹來了。無非身體要緊,好好吃飯,不要熬夜……
諸如此類。
與所有的長輩沒什麼兩樣。
簡丹認真听了,逐一對照;結果她發現自己本來就是這麼過的,沒有一條違反,于是听完立即統統給忘了……
……
兩人告別後,簡丹回家去陪簡芳了。簡芳說不定想出去吃晚飯呢,而她這個女兒,是司機、保姆、錢包,還能勝任保鏢
劉澄紅則打了電話給姐妹淘,一听她們離得不遠,立馬趕過去了,順帶給唐啟松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今天的晚飯,自己解決
唐啟松一頭霧水、措手不及︰「啊?」
劉澄紅理直氣壯、暗暗痛快︰「我逛街呢,今兒不伺候了就這樣啊」
說完不等回話,當即掛掉
干脆利落
之後的日子,簡丹大多在家陪簡芳,並將小說收了尾。
唐勁九月十二號開始,又斷了電話。
簡丹知道國慶前後他們特別事兒多;踫到今年這種千年一遇的事情,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小嘆一口氣,只剩無奈。
一家人一同去了幾次房展會、售樓中心。
其中簡芳只是看熱鬧、走動散步而已,言明對具體事務直接棄權,讓父女兩個別去問她——懷孕後期辛苦,她懶得操這個心。
這會兒二環內的房價,已經上了一萬五。要是想能低一點,就得去南二環。
孫興華瞧中了一套四室兩廳的,在南二環。戶型還不錯。南北通透,暗衛,客廳采光一般。不過暗衛這在干燥的北方不是什麼問題,只是客廳可惜了。
簡丹點的卻是北二環的,戶型幾乎可謂完美,離他們現在的家也近,但使用面積算上飄窗只有一百零四多點,比孫興華看中的少了一截。
兩人就請簡芳做裁判。
結果簡芳喜歡簡丹選的那套︰「這個好,亮敞,住著舒服。三室二廳,夠了呀。兩個房子也近,以後丹丹假期里回來,來去方便,走幾步就行了。」
于是這事就這麼定了。
而後簡丹二話不說,拉著孫興華去買了個吉普車——除了股票剛換出來的錢,她手頭還有備用的應急存款五萬,以及每個月陸續而來的稿費︰四本書寫完了,可又沒發完,這稿費能一直拿到明年呢。
……
孫興華很不解,覺得買車沒必要;簡丹一句話說服了他︰「QQ本來就是過渡的。萬一遇上哪個醉酒駕駛的,QQ的安全性不行,這車還能護著里頭的人。至于QQ,趁現在成色好,賣了吧。」
孫興華身為老司機,自然懂這里面的區別;而在司機這一行的人,听到車禍慘案的頻率,也比常人高了許多——他們關心這些;工作時常在路上,難免看到;最後,車上也長年開著交通頻道。
所以孫興華看看那車的保險杠,又看看他們父女兩個開過來的QQ那小身板,點了頭。
……
簡芳是九月二十五號的預產期,不過她九月二十二號晚上就發動了。
孫興華手發抖,新車還不那麼熟,結果鑰匙沒插進去,掉駕駛座前了。他忙忙下了車,在那兒模索。
簡丹拎著包、扶著簡芳下樓,瞅了孫興華兩眼,很有點恨鐵不成鋼——緊張那是當然的,可是自制、自制
自我控制
……新兵蛋子
還好簡芳顯然已是「老兵」了。她安慰孫興華︰「還早,慢慢來。」
簡丹一聲不吭,已經模下鑰匙圈、擰亮了小手電,給孫興華照明。
孫興華終于撿了鑰匙。他抹了一把額頭起身,看看母女倆,呼出一口氣︰「丹丹,還是你鎮定。」
簡丹伸手,與孫興華一握
「這麼用力干嗎」
「我也緊張。」
「……你手勁不小。」
這晚在醫院里,簡丹通宵了。
她這輩子第一回
簡芳睡到凌晨才去的候產室,而後沒一個小時進了產房。
孫興華全程陪同,瞧著還鎮定,可惜他走路僵硬。
一旁的導樂大姐見了,微微一笑。
而簡丹一小姑娘,被導樂摁在候產室休息。
簡丹想想這種時刻,最該讓那夫妻倆分享,就沒跟進去。
……
二零零五年,九月二十三號,清晨五點四十六。
又一聲嘹亮的哇哇啼哭在這兒響起。
他甫一落地,就有了名字——孫樂樂。
很普通。簡芳與孫興華都人到中年,不像青年父母那樣隱隱期待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優異卓絕,他們只希望這個孩子平安快樂。
另外,與他的姐姐不同的是,他的名字是他的父母商量著起的。
……
那頭嬰兒哇哇大哭,這頭卡片機「 嚓」一響。
閃光燈掠過,孫興華嚇了一跳。導樂回頭看了看,與剛剛進來的同事交換了會心一笑。
簡芳又摁了兩張,心滿意足。
孫興華也回過神來了,握著簡芳的手。
簡芳給孫興華也來了一張。
「拍我干啥。」
簡芳的回答是微微一笑、自*了一張。
上次丹丹出生時,共同賦予孩子生命的那個男人並不在身邊——而且不願在身邊
所以這一回,固然是第二回,但也是第一回。
簡丹對孫樂樂稀罕得不行,最後兩個星期幾乎都圍著孫樂樂打轉了。
十一國慶假期里,夏曉雪問明孫興華在家的日子,來簡丹家里看了一次孫樂樂。
開著她的吉普,帶了禮物。
那吉普漆得色彩斑斕,幾乎像城市迷彩。
那禮物是一籠兩只土雞、一桶六條野生鯽魚——活的
全是活的
簡丹也就駭笑了一下,當即就笑納了。
簡芳與孫興華卻很是意外︰年輕人怎麼會想買這個?這是老大媽才會喜歡拎的東西好吧?
不過這兩樣好東西的確正是他們眼下所需要的,可見誠意十足。所以夫妻兩個感激之外,並未多加推辭——幸而這是簡丹的朋友,回禮什麼的,不用他們操心,否則他們還真不知道該送這小姑娘什麼東西
孫興華殺雞宰鵝都行,當下去樓下殺了一只土雞、又回來剖了一條鯽魚,中午就端出來一盤白斬雞、一碗鯽魚湯,連連招呼夏曉雪。
他本來還不顧夏曉雪的勸阻、想要多炒幾個菜,還是簡丹知道夏曉雪十分討厭看著食物被浪費,親自追去廚房跟孫興華說,這才算了,只炒了兩個素菜搭配,又裝了兩碟子自己腌的薄片榨菜與酸辣蘿卜條兒出來。
另一只土雞則暫時養在儲物間里,每天給籠子底下換舊報紙、清理糞便,養上一兩星期問題不大。
至于它余生幾何,那就取決于簡芳的胃口了……
……
夏曉雪吃過飯,坐了一會兒,就辭行回去了。
簡丹知道她現在正處于關鍵階段,忙得跟陀螺似的,便也沒留,只是送夏曉雪下樓。
「七號走?」
「是啊。」
「我不去送你了。」
怪不得近來難得一出門的人,今天巴巴地送了這麼多東西來
簡丹失笑,並不介懷︰「好。你也不喜歡送人?」
夏曉雪剛「滴」一聲摁開了車鎖,聞言看了簡丹一眼︰「還好吧。這次是要去做一個任務。很重要。幸而等唐勁休假,你會回來。」
「那一切順利。」
「嗯。你也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