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
帥哥
不止帥哥,是英俊的男人。
一米八十六七,身量健壯精干、行動靈敏舒展。面容英武,眼楮明亮,一口白牙。
唐勁佇立在夜風里,小心肝兒撥涼撥涼
……
那男人端著一大盆切好的鮮草出來,草上面還壓著一盤淺粟色的谷類。
小東西們,也就是俗稱「毛果」的綢鼠,一擁而上。
男人將草盆直接放在了地上,把谷類往上頭沙沙一撒,隨意拌了拌,跟著蹲了下來。
有的綢鼠奔吃的去了,有的綢鼠圍到了男人面前,好奇地打量他。
男人緩緩伸手一攤,綢鼠們審慎地退了一點。等了片刻,有一只褐毛白耳的綢鼠往前走了幾步、又幾步,湊了上去。
男人輕輕巧巧捉起它來,把它放在手掌上,給它撓撓兩耳朵間,一路沿著脊背撓下去;而後男人從領口拔下一支別在那兒的小刷子,給那只綢鼠刷毛,刷了脊背、翻過來刷肚皮,邊刷邊跟它玩兒;刷完又拍拍模模了它幾下,眼看它想下地,這才把它放下了。
那只綢鼠一溜兒去吃東西了,其它的綢鼠開始湊上去。
那男人一個一個逗它們,挨個替它們刷干淨毛、撓撓癢、順順毛,而後擱回到地上。
有幾只綢鼠蹭過了一回,瘋鬧一通,吃兩口東西,又擠回來蹭,他也不管,照舊捧起來模模刷刷撓撓。
而後他發現了唐勁。
之前瞧身形動作,這個男人讓人覺得很年輕,不過此刻抬眼看人時,他的額頭上顯出淺淺的兩三道紋。
「你找人?」
「嗯……」
那男人笑了,大樂,揉揉擠在他面前「唧唧」發急的幾個小東西、飛快將它們挨個親了一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進屋去了。
一大半的綢鼠習以為常,忙著吃東西去了;一小半的綢鼠鬧哄哄跟了進去。有些個暢通無阻;有些個被門口的機器一把逮住、丟進網格小籠子里。
那小籠子有個小小的通道朝著屋子,剛好能讓一個成年綢鼠通過;通道口的蓋子是機控的。綢鼠擠擠攘攘往前去,機器一次放出一個,將其硬生生刷理一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連帶四個爪子,「嗖嗖」飛速搞定,而後放行。
唐勁听見那個男人很快活地喊人,簡直幸災樂禍。他嗓門不小——沒準故意喊給唐勁听——翻譯器被觸發,勤勤懇懇開始工作。
「丹你在哪?快來看,丹,外面有只‘蒙利特亞原種’瞪著我拖家帶口、風塵僕僕你是不是做過什麼始亂終棄的事兒啊」
翻譯器解釋「蒙利特亞原種」乃是綢鼠的一個品種,皮毛為泥土般的褐色,個子中等偏大,學習速度中等,性情溫和熱情,抗病力強。
唐勁眼神兒多好,一眼就瞧見了那一群綢鼠里頭,好幾只「蒙利特亞原種」
唐勁徹底無言……
卻也大松一口氣
之後有個女人回答了一句什麼,隨後那兩人交談了幾句。
唐勁辨得清楚是簡丹的嗓音,卻一時听不懂他們說的什麼——他們說的不是中文,是琪雅語。琪雅語是米隆官方第一語言,也是使用人數最多的語言。這就類似于美國人、澳大利亞人說英國語,都是歷史原因。
而後說話的兩人走向了門廊,翻譯器又開始工作了。
「洛西的胳膊怎麼樣兒了?」
「沒問題,就是少不了養幾天。我說,你還有雜活兒嗎,我實在不想他去找那個光頭。上回是腦袋,上上回是膝蓋……恆星在上」
「毫不留情、全力出手,對他學體術有好處。」
「我明白。不過洛西正打算提前選天體物理系的課程,體術他只是愛好,不是專業。」
「現在沒有,等那個鋪子開起來吧。剛雇了兩個人過來,就這幾天了。」
「太好了,那兒兩個人可忙不完。謝啦」
「客氣。」
男人出了院門,順帶沖唐勁聳起眉毛咧嘴「嘿嘿」一笑。戲謔八卦,卻並無惡意,甚至還和善。
唐勁本打算回他一個惡狠狠的假笑;看到簡丹,又顧不上了。
他家丹丹……
……
長大了。
長開了。
以前那個清麗大方的年輕姑娘,如今已經是雍雅從容的年輕女人,顧盼之間,甚至有一抹若隱若現的鋒利與野性。
以前,簡丹也不是不好,只是唐勁以他自幼習武養成的標準看去,總覺得簡丹身體單薄了些,雖然能歸入「健康」一類,卻仍然留有先前底子單薄的影響,氣血不夠充盈、人也縴瘦了兩三分,而且還腸胃不怎麼樣,以至于需要每天三餐兩頓、少吃多回。
而現在,她的容貌身姿配她的氣度,已經沒有任何不匹之處。
這令唐勁大感欣慰,卻也酸澀。
當初他總惦記著簡丹「多長點肉」,為著這個,不知叨叨了幾回「吃得好點」、「多出去玩」、「別那麼忙」;如今簡丹張開了,他卻已經錯過了——錯過了這個過程。
簡丹走到院門口,止步︰「你怎麼在這兒?」
唐勁眨巴了下眼,沒敢立馬說他是來找他媳婦兒︰「我那邊二十八號的航班,今天中午到的。」
牛頭不對馬嘴。簡丹眉梢輕輕一揚。
唐勁本來準備接著好好兒叨叨他等了多久,見狀一卡;他頓了頓,忙忙沖簡丹指了指行李箱——看看,這麼多東西……先讓我進去啊?
有一小會兒簡丹只是兩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就那麼看著唐勁,依然身姿挺拔、依然雍容大方、依然無畏坦然,一如他們在站台離別時一樣;卻不再眉目含笑,只是平靜。
唐勁望著簡丹,又熟悉又陌生,又喜又悲,七上八下,滋味莫名,一時間連酒窩都忘了冒了。
掰著手指算算,他們其實分離了不止了一年——他們已經一年八個半月沒見了。
此前最後一次見面,正是一個送一個上了火車。
而後簡丹無奈搖搖頭,轉身回屋去了。
沒關院門。
唐勁又高興又失落,瞄瞄他的箱子,瞅瞅簡丹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沒喊。
四個箱子。
唐勁跑了兩趟才完事兒。
第二趟進去,前兩個箱子已經被挪到了西邊的房間門口。
唐勁瞅了瞅,沒吭聲,將後兩個也提拎過去並排放好。
簡丹跟唐勁指了指矮櫃上的水壺,自己去了西邊的房間。
唐勁倒了一杯水,跟去了西邊的房間,走到門口,發現簡丹正在給機器設置指令,一條接著一條選中。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我沒看見你。」不要告訴我你看見我了卻沒叫我
「那是後門。」
「……可車子把我丟在了那兒」
「後門更靠近航運中心。」
「噢。」唐勁頓了頓,若無其事問︰「剛才那人叫什麼?」
「奈洛。」
「他在你這兒干活?」
「工作?不是。」
「打點兒零工?」還是獻殷勤?
「嗯。」
「他下了班還這麼勤快?」還不是獻殷勤
「也不算。」
「……什麼叫‘也不算’?」
「打零工的是洛西;洛西胳膊摔了,他來頂一頂。」
「洛西是誰?」
「奈洛的兒子。」
——兒子都有了
唐勁馬上拋開了老子,但立刻又惦記上了兒子。
「洛西幾歲了?」
「十八九,二十這樣。」
「長得跟他爸一個樣兒?」
簡丹完事了,抬眼看了唐勁一回,搖搖頭微微失笑︰「有機會你自己看吧。」而後就出去了,「這是客房。」
唐勁失落,卻也並不意外。簡丹經過房門。唐勁「哎」地叫住了簡丹。
簡丹出了房間,才止步轉回身,正對唐勁︰「怎麼?」
唐勁直望著簡丹,小半晌之後方才道︰「你能回來……真好。」
簡丹點點頭轉開了眼,沒有笑意,只有遺憾︰「也是僥幸。」
唐勁又難過又慶幸,不禁抬手撫向簡丹的面頰︰「丹丹……」
然而簡丹走開了︰「我吃過了。廚房里有東西,你自己料理吧。」
……
唐勁吃了東西、洗了一個澡。
而後唐勁抓抓頭,在房間里埋頭埋腦、驢子拉磨似地兜了兩圈,肚子里琢磨了一回,驀地抬頭——這樣兒不行
他當即去了東邊的房間。
房門關著,唐勁吸一口氣抬手敲門,手臂上蓄了一股勁兒、有些硬邦邦。「篤篤篤」
一小會兒之後,門開了。
簡丹看唐勁︰「少什麼東西。」
「不是。」唐勁直視簡丹,清清楚楚道,「我跟她分手了。」他不曾違背自己的良心、自己的本心,所以並不內疚慚愧,但是未免感到挫敗與沮喪,說完氣一泄,垂下了視線。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簡丹安慰了一句,頓了頓,又輕輕添了一句,「不過其實,你不需要跟我說這些。」
唐勁驀然抬眼、瞅住簡丹︰「你什麼意思?」
簡丹無奈轉開臉,瞥了唐勁一眼,懶得開口。
唐勁惱了,又不敢吼,忿忿嘀咕︰「說了的,又給我繞彎子……我特地改了目的地、就是來找你的我告訴你啊,咱現在跟別的女人沒關系了哼」「砰」一下拉上了門。